「這畜生倒是會認主子,一下就跟夫人混熟了呢。」
「蒼將軍請坐。」
「謝夫人。」
讓丫髮上過荼和荼點後,霜不曉開門見山。
「你也不必一口一個夫人的叫我,我跟你家二爺早就不是夫妻了。」這句話憋了很久,不吐不快。
莊子的人都是新人,隨便怎麼叫,她只要糾正過來就好了,難的是那些鳳鳴的親兵,還有像蒼古見這樣知道他們那段過去的舊人,稱呼上怎麼糾正都不肯改。
「夫人應該不知道我是二爺家的家生奴才吧?」他的聲音很低,原來見人就笑的彌勒佛臉嚴肅了。
「是二爺舉薦我去科考,這才入了軍隊,因屢屢有戰功,也才升做將軍一職。」
她的目光慢慢從小狗那裡回到蒼古見的臉上。
「二爺被送往始國時,我正戍守北塞,沒能跟上。
等我找到二爺……他那個人,夫人也知道,就那悶性子,吃了什麼苦、受了什麼傷都悶聲不吭。
「回來勤王的路上非常辛苦,那戰事歷經了十個月之久,要不是二爺遭人暗算,其實叛亂是可以早些敉平的,夫人想必也清楚,抄家、下獄、清佘孽、肅清朝政,這些事情有多麼煩人,這期間,二爺幾乎沒闔過眼,接著又是監國,等到大局安定,距離我們離開始國已經整整兩年半。」
她茫然而震驚,只覺得手腳慢慢發冷,心緊縮了起來。
她全然不知他曾受過傷。
「那道刀傷從後背長到腰際,當時傷口猙獰得血肉往外翻,一片饃糊,高燒接著是劇寒,冷熱交加,七天都沒有退去,嘴裡直嚷著您的名字,旁人怎麼叫也沒反應,我和疏勒一度以為二爺活不了了,心裡怕得要命。」
她霍然站起來,心裡痛得要命,像有把刀戳著,一刀又一刀。
她不敢問細枝末節,不敢問那血淋淋的過程。
「他什麼都沒對我說……」她恨死了他這種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個性。
「要是您並不想和二爺廝守,這些話就當我蒼古見沒說,您也沒聽過,若是您決定與二爺白頭偕老,請您千萬原諒他放棄您而選擇回國的決定,也請您要好好待他,二爺經歷過太多苦難,卻全都憋在心裡,其實要我說,這種人才是最吃虧的,你不說,誰能知道你心裡的苦。」
「我只是要你來送個東西,沒叫你多嘴!」不知道什麼時候,鳳鳴面沉如水的站在門邊,不知道已站了多久。
蒼古見面無懼色,恢復原有的笑臉。
「屬下在跟夫人閒話家常。」
「你是我見過的男人中最長舌的!」
「多謝二爺誇獎,我會不好意思。」蒼古見哈哈笑,卸下將軍的面具,講話幽默得很。
「我們的帳等一下再算!」
「知道了知道了,我會記在牆壁上,等你來一筆一筆結算。」他說完,袍袖一振,走出房門。
「你別跟他計較。」她出聲。
「你就這麼維護他?」
她瞪他。
「你說了算數。」
她依然在瞪他,瞪得很凶,不知道為什麼,只要看見他,那戒備又會回來,她挺直腰桿,警惕著。
「你別緊張,我只是來看看這只雪球的孫子,你還喜歡嗎?」他不只讓古見去了趟鳳京,還去了專門為宮廷培育寵物的馴育人那裡,找尋雪球的後代。
「它是雪球的孫子?」悶了半晌,她終於開口。
「嗯。」他笑容滿面。
「謝謝。」雖然很不想道謝,可是那麼遠一趟路,不可謂不感動。
「不謝。」他笑得有點開心。
第10章(1)
淡淡泛青四方見寸,玉色溫潤有若琉璃,雕玉鳳交扭的印信回到了霜不曉手中。
是夜,屋裡燈火明亮,炭火溫暖,是讓人很舒服的那種溫度,穿著薄衣到處走動都沒關係。
她握在手裡,「想不到它還在。」
「這麼重要的東西,我一直留在身邊。」
她楞楞作聲不得,半晌才撿回聲音。
「它有幫上你的忙嗎?」
「有。」
「那就好。」她吁了口氣,隨即又轉澀。
「你……為什麼都不提受傷的事情?」
「事情都過去很久了,何況,我現在不也活蹦亂跳的?你別胡思亂想,古見那張嘴……你忘了,疏勒的醫術精湛,有他出馬,哪有治不好的傷?」
她低下頭,慢慢握住拳頭,有口氣堵在胸口。
「你一直把我當外人對吧?只有外人才不需要知道太多事,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你向來什麼都不肯說,若我不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從鳳京到排雲國,如果、如果你有個萬一,你讓我如何活下去……」她心情激盪,手抖得厲害,經年累月放在心裡的害怕、拘心、憂愁,苦苦壓抑的東西像是找到了出口,一古腦全爆發出來,竟是止也止不住了。
鳳鳴注視著她,用手覆蓋她的手,長歎了聲,「對不起,不曉,很多事情我對不起你……你別哭,讓你這麼難過,都是我不好。」
她倒在他懷裡,緊緊攬住他的腰,一時喜,一時悲,能再見到他一面,太心酸,太難得,原來失而復得是這樣教人鼻酸的滋味。
感覺他溫柔的撫摸著她的發,霜不曉受不了,槌了他一拳,這一拳槌下去,氣,居然消了不少,便再槌,鳳鳴就這樣消受她積壓許久的怒氣,還面帶微笑。
她槌一下,掉一滴淚,再槌,淚珠子成串掉落,一下哭成了淚人兒。
他那手、那臂、那發、那胸膛,樣樣都陋生,也樣樣都熟悉,那手,她摸過牽過:那臂,她枕過:那發,她束過:那胸膛,曾是她以為的天堂,久違了。
不等她手槌酸,他起身,將她抱了起來。
被他半舉著擁抱,腳沾不到地,身子也俯在他眉頭,鼻端全是屬於他的氣息。
克制太久的碰觸、克制太久的壓抑,兩人緊緊擁抱著,滿滿的充填著對方,身體和思緒沒有一絲縫隙剩下,因為太過激烈,兩人身體居然不能控制的顫抖著。
他找到了她的唇,覆上,指尖穿過她的髮絲,緊扣著腦勺。
她的唇柔軟濕潤,他飢渴難耐,因為那些他曾經錯失的一切。
鳳鳴很清楚,今日不同於往日,不曉只能是他的,只屬於他一個人……
霜不曉覺得熱,好像從唇開始,有星火燒著,順著下巴、手臂、指頭,燒到全身。
她模模糊糊的,卻記得在緊要關頭推開他。
一沾上他就會沉醉,就會不想離開,太甜密、太渴望了。
她學乖了,現在雖然癡情依舊,卻懂得要把自己先保護好,寧願寂寞,也不願受傷害。
鳳鳴摸摸她的頰,鄭重小心的。
雖然,乾涸了太久的,不是只有渴望愛情的心,還有身體,但是,他也明白這種事情急不來,最起碼,她不走了,她願意留在這裡,留在他身邊:最起碼,她沒有推開他,沒有說要忘記他。
這比什麼都重要。
其他的,他可以等。
雨聲連綿,沙沙的聲響填補了兩人間的沉默空白。
「你把好好的一張臉弄成這樣,出去怎麼見人?」那刺青顏色還很深,什麼時才能完全褪卻?
「還好,這幾天我出門辦事,也沒人說什麼。」他是真的不在乎。
「男人臉上多什麼無所謂……只是你那臉,是在往這裡來的路上受的傷嗎?」他第一次允許自己開口提問,一個女子隻身在外,那風險,他閉上深如黑水潭的眼,不敢想。
她能平安來到這裡,已經是上蒼保佑!
她偏過臉去。
「我劃的。」
她不想把遇匪的事情抖出來,真要說了,鳳鳴不知道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都已事過境遷,追究有什麼用?
他用指腹摩挲那半邊頰,「不要緊,皇宮裡有很多生肌玉紅膏,我去拿來給你擦。」誰會沒事把自己美如謫仙的容貌毀了一半,但他不願細究,一如當年她待自己一般,不想說的。
他便不問。
鳳鳴覺得喉嚨很乾。
世上最難得一顆真心,有人因你快樂而快樂,有人因你憂愁而憂愁,無論你多麼落魄那個人也不會離去,無論什麼緣故都不會變心。
他卻負她如此。
「你在意嗎?」她問。
鳳鳴的手沒放,仍在她的面頰上游移,眼中的光芒柔和的像閃耀的星星,接著,他低下頭來。
「……」然後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鳳鳴。」她吃力地將他推開。
「嗯?」
「我快要沒呼吸了。」
她頭暈暈的,胸口有點悶,發現自己音忘了要呼吸。
鳳鳴失笑,摸摸她的頭。
霜不曉看著他,忽然把手放到嘴邊,狠狠皎了一口。
鳳鳴大驚,連忙捉住她的手腕。
她皎得很重,纖白的手背上出現一圈深深的齒痕,隱隱有血絲沁了出來。
「你這是做什麼?」他臉色很不好看。
「我以為自己又作夢了,夢見和你在一起。」傷口很深,她卻一點都不覺得鳳鳴靜默,把她的手慢慢用雙掌包覆起,然後放到唇邊費唇貼著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