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力量纏繞包圍著凱,充塞在她身體裡,她感覺自己萬分污穢又骯髒,她試圖控制那邪惡污濁的力量,卻沒有辦法,世界消失了,只有一片的黑,還有無比的憤怒。
眼看凱就要被刀劍斬到,卻仍傻傻站在原地,波恩心急如焚,卻分身乏術。
他斬殺著敵人,替她阻擋試圖靠近她的人,一邊叫喚她。
「凱!」
她沒有反應,依然兩眼無神的站在原地,長髮在身後飛揚。
「凱!」
他的聲音,穿破黑霧,凱渾身一顫,她喘了一口氣,緊緊抓著那穿透黑暗的聲音,控制自己,纏繞著她的黑氣,被她收進了身體裡,但她全身仍長滿了可怕的膿包,她倒在地上,回過神來,只見一人殺到眼前,持劍朝她揮砍。
她來不及閃躲,就在這時,一頭巨大的黑狼撞破了大廳主位後面那片鑲嵌著彩色玻璃的高窗,它一口咬住了閃過波恩長劍,衝到最前面對她揮劍的男人,將他攔腰撲倒在地,然後甩到牆壁上。
刺骨的風雪從高窗狠狠灌了進來,人們這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下了雪。黑狼緩緩轉身,站在她面前,它面對著人群護著她,露齒狺狺低吼,凶狠的模樣,宛如從地獄裡直奔而出的惡獸。
人們驚慌失色,開始四散奔逃。
「不准跑!誰敢跑我就——」
大卡爾驚疑不定的怒聲喝令,但那頭黑狼在這時張開大嘴,對著他咆哮,打斷了他的命令。
那聲咆哮驚天動地,在牆與牆之間撞擊迴盪,變得更加恐怖大聲,教頂上石牆都震了些碎石沙塵下來。
狼嘴裡的森森利牙染著血光。
小卡爾死了,大卡爾剩下一隻眼,而眼前這頭黑狼如此巨大可怕。
只有一個女巫,也許還能對付,但誰長眼見過那麼巨大的狼?它可是和一匹馬一樣大啊!這女巫既然能召喚黑狼,誰知道後面還會出現什麼東西?這裡雖是狼堡,可沒真的養過狼啊!
「報應啊!是報應啊!」原本縮在牆角的某個女人,見狀發狂似的尖叫起來,她伸手指著那些男人,喊著:「你們以狼神之名作惡,狼神發怒啦!」
恐懼瞬間在人心之中炸開,剎那間人們轉身飛逃,爭先恐後的擠出大廳,在樓梯裡互相推擠,摔滾下去。
大卡爾既驚又恐,見每個人都逃了,前面這頭狼又如此嚇人,他額冒冷汗,一咬牙,轉身就要跟著逃跑,誰知他才剛轉過身,一把銀白長劍就由下而上穿刺過他的咽喉。
他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只見那平常被他毆打狠踹的蠢孩子站在眼前,雙手緊握著長劍。
少年把長劍抽了出來,鮮血頓時如泉湧,從長劍戳刺出的傷口噴了出來。
大卡爾搗著那傷口,卻擋不住血流,他憤怒的大吼出聲,朝那孩子伸手,卻只讓血從嘴裡噴了出來。
少年匆忙後退,波恩衝上前去,一把抓住大卡爾的後領,將他拋甩了出去。
大卡爾砰然倒地,躺在地上抽搐著,沒一會兒就翻了白眼,死了。
這一變化,太過突然,在場的所有人都傻眼。
少年握著長劍,喘著氣,抬頭看著他。
「他該死……」少年眼眶含淚,氣喘吁吁的說。
「我知道。」波恩點頭。
有那麼一瞬間,少年不是很確定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其實沒有想過,可他知道那女巫是個好人,這個男人也是。
在這恐怖的狼堡長大,他很少看見有人願意犧牲自己,也要保護他人,可這女巫和這男人都是如此。
所以他掏出了鑰匙,扔給了那個男人。
「手銬的。」少年說。
波恩接住那把鑰匙,回身卻見凱正攀爬上那匹黑狼的背,領悟她想離開他,波恩跑得飛快。
「凱!不要!」
她渾身一顫。
有那麼一瞬間,她側過了臉,他感覺到她想回頭,他能看見一行清淚,滑下她滿佈膿包的小臉。
「別走!」害怕失去她的恐慌充滿心頭,為了盡快趕到她身邊,他直接衝上那已經燒紅的鐵板,邊喊著:「該死的!我不在乎——」
可他話沒說完,她已狠下心,把頭轉了回去,拉著那串鐵鏈,戴著手銬抓緊黑狼頸上的厚毛,壓低了身子,趴在那匹黑狼身上,讓那匹狼載著她,從破掉的高窗中,躍進風雪之中。
他伸出手,卻只來得及接住她滾落的淚,他衝到那破窗之前,看見那匹黑狼跳下了灰色的崖壁,躍過那萬丈深淵。
「凱!」
她漆黑的發,混著一絲銀白,在風雪中飛揚。
「凱——」
他憤怒又痛苦的聲音迴盪在山谷之間,可眨眼間,那匹黑狼載著她落了地,頭也不回的奔進森林裡,再無蹤影。
凱——
風聲在耳邊呼嘯,身旁的林木不斷倒退消逝。
凱趴在奔跑的黑狼身上,緊抓著它身上的毛,依稀之間,卻彷彿還能聽見波恩叫喚著她的名。
她不敢回頭看他,她的模樣是如此醜惡,她知道她的臉就像手一樣,因為吸收了那東西的污穢,長滿了膿包。
而那黑暗的惡氣仍在體內,亟欲掙脫她的控制,想要將她吞噬,她害怕自己會失控傷害他,她也害怕看見他眼裡的驚恐,害怕看見他臉上的畏懼。她不想離開他,真的不想。
再也沒有人比她清楚,擁有能救人的魔法是一回事,但擁有能夠輕而易舉奪取生命的能力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在人們眼中,她就像那些妖怪沒有兩樣,是異種,是惡魔。
她很清楚,那妖怪殘殺了太多的人,甚至感染了身旁的人,讓他們都變得和他一樣嗜血而殘酷。
那黑暗如此邪惡,就連大地都被污染,那座山頭才會連草都長不出來。
她在狼堡那塊土地上,感覺不到一點生命的力童。
她做了該做的事,她不後悔,不會後悔。
可是滾燙的淚水,卻不斷奪眶,飛散在風中。
她好想,如此想和他在一起,還以為還有時間,還以為只要她不說就沒人會知道,還以為即便事情爆發了,即便威尼斯那些知情的人跑來了,她也一定能夠保護他。
可是,如今,他看到了,狼堡大廳裡的每個人都看到了。
她是女巫,是魔女。
消息終將傳出狼堡,所有的女巫獵人,所有知情的人,都會爭相來獵殺她、搶奪她,就像在威尼斯那時一樣。
只要她和他在一起,他從此再也不能得到一絲安寧,隨時都可能因此而喪失性命。
在她對那妖怪伸出手時,她就知道離開是她唯一的選擇。
更別提,她對那妖怪出手之後發現的事,那真相如此教人害怕。
你的能力是種災禍。
澪這麼說時,她還以為只是因為那能力讓她引起爭鬥,誰知道……
當波恩明知她是女巫,仍開口要求她等他,她激動得不能自已。
你等我。
他說,她讓那聲音烙印在心頭,懷抱著希望。
還以為,只要渡過這一關,說不定能夠就這樣當他的妻子,和他一生一世。
她幾乎還能感覺到,他從身後緊緊擁抱著她。
你等我……
剎那間,心痛如絞,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淚珠一顆顆的滾落,到頭來她還是忍不住淚如泉湧的趴在狼背上,將臉埋進那豐厚的狼毛裡,哭得不能自已。
等我……
狼堡大廳裡,一片沉寂,只有風與雪在空中紛飛。
波恩喘著氣,胸口因為疼痛而緊縮著,不敢相信她就這樣走了,就這樣離開了他,頭也不回。
他握緊了手中的鑰匙,飛快轉身想去追她,誰知一轉身,就看見空蕩蕩的大廳中央站著一個女人,所有的人都逃走了,連那少年也已轉身離去,但這個女人卻沒有跑,反而站在眼前,擋住了他的去路,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認得她。那個從威尼斯來的女人。
澪。
她應該遠在史瓦茲的城堡,卻不知怎地來到了這裡,身上不再穿著奢華衣裳,腳上也沒套著小羔羊的軟皮靴,反而和其他瑟縮在牆角,穿著亞麻破布的女人打扮的一樣,非但如此,她赤裸的手腳和臉上都抹上了髒污,若非她此時站了出來,不會有人發現她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
忽然間,他領悟過來,她就是剛剛那個尖叫報應的女人。
她不知在何時,混了進來,看著這一切。
「你想去哪裡?」澪看著他問。
「去找凱。」他瞪著她說。
澪聞言,眉微挑,她看著他,赤著腳,踩上了那被燒得火燙的鐵板。
滋——
她的腳底被燒紅,他能聞到皮肉燒焦的味道,但她恍若未覺,只是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然後走下了那塊鐵板,她腳下焦黑的皮膚,在她走動時片片剝落,沒多久,她赤裸的雙腳,再次變得潔白如雪,粉嫩得像初生的嬰兒。他驚愕的看著那女人,她來到他面前,站在翻飛的風雪之中。
女人用那雙深黑的眼,看著他反射性的握緊了劍柄,她面無表情的提醒他:「凱是女巫、是魔女,就像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