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價值,不在這一百兩。」她只是不想讓他受這般屈辱,要在以往,小小百兩銀,他連看都不看在眼裡,如今卻得為此而被人瞧輕。
村長看不起他兩袖清風,一心想將女兒嫁給地主田家,這兒的地大多是田家所有,連陸家賴以為生的果園也是,田家允諾要以果園那片地為聘,偏偏陸家小女兒一心傾慕的人是穆陽關……
這種梨園裡頭演出的悲情苦戀劇碼著實不適合他,他原是如此單據昂揚的男子,絕非弱不經事的苦長工,小小田家又算什麼?
「你能這麼想,我很感謝。」一句「你的價值不在這一百兩」說得毫不遲疑,暖熱了心房,他何德何能,教她如此看重。
「那——」
「這錢,我還是不能收。」
莫雁回還想再說什麼,外頭傳來呼喚——
「阿陽哥!」
他探頭朝前院一望,趕忙迎去,「容兒,怎麼來了?」
陸想容將他拉往樹底下,親密地挨靠著,講起悄悄話來,「我爹刁難你,這事你怎麼沒跟我說?」
「也不算刁難,他只是想確保你嫁了我不會吃苦。」
「我又不怕吃苦!」女孩不依了,扯扯他袖子,「我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嗎?」
這愣木頭!
有時又覺得他不是愣,只是步伐溫溫吞吞,扯一下動一下的,她等得都急了,他還在那兒細火慢熬的,怕等得久了,會讓別個主動又有心的女孩子捷足先登,還是她自己不顧羞主動靠近示好的!
好不容易,他自個兒表示想成家了,她開心得整夜睡不著,豈容爹爹來壞她良緣,她心裡頭雪亮得很,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什麼樣的男人,他穩重踏實,是值得交託一生的好對象,就算暫時要吃點苦,那又何妨?
總之,她是嫁定他了!
悄悄地,她將一個木匣子往他懷間遞。
他垂眸望上一眼,「這什麼?」
「我自個兒攢下來的,還有部分是姊姊們私下塞給我,填足了數目,你拿去給我爹。」
穆陽關聽懂了,今天是什麼黃道吉日?怎麼一個個全忙不迭塞錢給他?
他將木匣子往回推,搖了搖頭,「我怎麼能拿你的錢?」
用未婚妻的私房錢來下聘,這像什麼話?
「可是——」
「別擔心。」他掌心溫柔撫了撫她的發,「聘銀的問題,我會想辦法攢足,你若有心,就再等等我,好嗎?」
「說得好像我等不及要嫁人似的……」她低噥,眼角餘光瞥見他後方那道立於門邊的身影,「你有客人?」
差點忘了。
「這是慕容夫人,我跟你提過的,大哥的朋友。」他居中引介。「我未婚妻想容。」
這便是他此刻心頭放著的人。
莫雁回定定望住她,笑容極甜,眼神純淨而無偽,是個好女孩,尤其望著他時,滿滿地、藏不住的柔情戀慕,騙不了人。
或許,得是這樣的人,才能燦亮他前半生的陰暗,暖著他的心。
她點點頭,簡單說了祝福的話,便告辭離去。
「……還瞧,人都走遠了!」
微風輕輕送來一句嗔語,殊不知她習武,聽覺敏銳。
「怎麼了?」聽出未婚妻不悅,不解地低問。
男人愕然,低笑出聲,「想什麼?人家都兩個孩子的娘了。」
「……哼。」
她加快步伐,將那淺淺的情人低喃話語遠遠拋在身後,不再回顧。
第14章(1)
臨去前,莫雁回將一切都打點得挺周到,給旺嬸的酬金、鄰里的謝禮都備足了,看得出她不是養在深閨的女子,以往隨著丈夫做生意,學得禮數周全,也雇了馬車及奶娘好沿途幫著照料,將每一件事打點得有條不紊。
「我覺得……她是那種很聰慧、很有能力的女人,男人應該都很想娶到她吧!」相較之下,陸想容都要自慚形穢了,那身教男人一眼便移不開視線的光芒,總覺得……站在她面前,她這種村落裡的小家碧玉,很上不了檯面。
她有種……不安的感覺。
明明是兩個八竿子也不會打在一塊兒的人,可她就是不安,不願穆陽關與那名寡婦多有接觸,她不是亂吃飛醋,見了誰都疑神疑鬼,而是……
是女人家的敏感吧,莫雁回身上有一種與穆陽關共通的特質,她也說不上來,一看便覺不是屬於這個村子裡的人,很——不俗的氣勢。
是以,有一度她很擔心,穆陽關會不會轉了心念,目光隨著那名女子而去?
所幸,她就要走了,陸想容鬆下一口氣,終於能坦然去打個招呼,祝福她一路順風。
*****
離去的前一夜,穆陽關在前廳的木櫃子上,發覺壓在針線籃子裡那兩張面額一百兩的銀票。
當下,他拿了銀票便要前去退還。
她的心意,他感懷於心,但這錢要真收了,他一生都會不安。
莫雁回已萬事備妥,他到的時候,她就坐在院外悠閒乘涼。
「坐啊,陪我看看星星。」
到嘴的話暫且擱下,不好掃了她的興,便順勢坐下陪她聊了幾句。
「這裡哪兒好?」為何他如此堅持,非要待在這小村落裡?
這一個月來,她在這兒生活,留心觀察著,近百戶人家,日子過得都不甚富裕,他童年雖不如意,但自從回了慕容莊後,家主是將他寵著、嬌養著,吃穿用度極其講究,不捨他受絲毫委屈,過慣了奢裕日子的他,適應得來簡樸生活嗎?
「自在。」他淡淡回了一句。
「自在?」
「是啊,你在這兒待上一月有餘,難道沒感受到濃濃的人情味?」那鄰里間不分彼此、相互照應的生活,沒有心計,也無須防著誰,日子過得多舒心。
他忽而起身,拉了她一把,「來,帶你走走,認識流雲村。」
他們沿著小路,途中經過哪戶人家,就向她介紹一遍,裡頭的成員及特色,有些當然也會碎嘴道人長短,也有些錙銖必較,鑽點蠅頭小利,可是一旦哪戶人家有事,也不會吝惜伸出援手。
這裡,沒有真正的壞人。
「家主——我是說你大哥,住他那兒,難道就讓你不自在嗎?」
「也不是,只不過大哥,大嫂,青青,還有將出世的孩兒,那是一家子,雖然他們沒有當我是外人過,我心頭總是想,要有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像大嫂那般,對待夫婿溫婉關懷,那樣——也許就不會覺得格格不入,融不進暖馨的氛圍裡,倍感落寞。」
所以,他才會離開,獨自去尋屬於自己的溫暖。
「我說這些,你可別讓我大哥知道,他聽了會難受,覺得自己不夠關心我,我這大哥,總是為我設想太多。」
「會的,你現在有陸想容,會得到你所想望的那一切。」
「我也是這樣想,容兒有我夢想中的妻子該有的一切條件。」
小路走到了盡頭,兩人再循著原路往回走。
回到旺嬸住處,他掏出銀票遞還她,「這我不能收。」
「你不是說,陸想容是你的夢想?它能完成你的夢。」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他的夢想,又與她何干?
「這是我欠你的。」她不能給他的,就讓另一個女人來完成,至少,她還能替他做到這一點。
她轉身兀自進屋去了,沒再讓他多言推托。
他獨留在屋外,呆立了好半晌,收下也不是,退也退不回,回程路上,苦思著該如何處置。
她說,她欠了他。
他想,那絕非前日她送錢時,說的那般輕描淡寫,她對他的態度一點都不像是初識。
該問大哥嗎?
可——問了又如何?真有什麼恩怨,忘都忘了,她也沒再提,還不如法個單純的點頭之交就好,反正,往後應是不會有太多牽扯了。
思及此,也就拋諸腦後,他加快了步伐回家就寢,明日還得上工呢!
抽離了雜思,這才留意到地面上晃動的暗影——那不是他的。
是誰一路鬼祟地尾隨在他身後?他疑惑地欲轉身一探究竟,同時間,一隻白帕覆上口鼻,他聞到一股異樣的香氣,警覺要閉氣已來不及,後頸一疼,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清楚了。
*****
再一次醒來,週遭一片暗寂。
他本能伸展四肢,舒緩一身的僵硬疼痛,不經意間,肘彎碰著了一處濕軟,瞬間,他神智整個回籠,驚愕地坐起。
「醒了?」
這聲音——
「慕容夫人?」
「是我。」
「這……怎麼回事?我們……」
「有人在茶裡下藥,我醒來就在這裡了。」
所以是針對他們來的嗎?他兩袖清風,沒什麼可圖的,但若是衝著她來,何必連他也一併下手?他想不通。
眼前一片不見五指的黑,他掌下緩慢地摸索,約略知曉他們是同在一張木板床上。
他耳一熱,微窘地退到床頭邊,保持距離。
莫雁回緩緩坐起,抱膝倚靠在床尾,兩人各據一方,靜默無語。
「抱歉,你……呃……」也不知這事是如何招來的,頓時詞窮了。
他倆都知曉,這事多半是衝著他來,除了穆邑塵無人知曉她在此處,而她來流雲村也才一個月,不至於與人結怨或利益衝突,如此推想,肇因多半與他脫不了干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