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廉聞言,眸光如刃的望去。「她當然該活,難道這世上有該死之人嗎?」
「不是,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拜託,征戰五年,他們之間好歹有五年的同袍情誼,別說他不知道他話中含意。
「我不知道。」
「喂……」給不給面子啊……也不想想他是監軍耶,當年這傢伙要投身戰場,要不是他肯點頭,甚至一路提攜,這小子現在能得個參軍之銜?
就算沒有同袍情誼,至少要有感念之情吧,就像他一直惦記周家夫婦在他投軍路上,給予他一頓膳食一串銅錢的恩情。
「你……」易寬衡見他不吭聲就是不吭聲,不禁氣得有點牙癢癢的。「那孩子是個小丫頭,你總不好一直帶在身邊吧。」
「她是個丫頭?」他微詫問著。
「拜託,你長不長眼,這小丫頭眉目清秀,長大後絕對是中上之姿。」雖說孩童年幼時光看臉總是難分男女,但看髮髻也知道好不好。
「她眉目清秀?」他只覺得她面色灰黑,哪裡看得出她是個小丫頭?
「拜託,這丫頭長得很好,她要是張開眼,應該……哇,張開了!」易寬衡正說著,就見小丫頭突地張眼,嚇得險些噴飯。
南安廉聞言,回頭望去,果真瞧見小丫頭張大了眼。
她沒有喊疼,沒有不安,只是怔愣的看著他們倆,一會又緩緩的閉上眼。
「等等,先喝藥!」南安廉喊著,一把將她軟綿綿的身體托起。
她隨即皺起秀眉,想拉開他橫過她胸部的手,可是她一點力氣都沒有。
「安廉,你動作也輕一點。」易寬衡趕忙將藥碗端來。「可這藥都涼了,還是讓軍醫再熬一帖吧。」
「她能醒來已是不易,這藥可以祛熱止痛,可以讓她傷口收得較快。」南安廉豈會放過這大好的機會,壓根不管懷裡的小丫頭企圖掙扎,直接將她抱進懷裡,坐在他盤起的腿上,端著藥碗強喂。
可她偏是不張口,水眸微瞇著,滿臉痛苦。
「張口,想活,你就給我張口,再苦也要給我吞下去。」南安廉沉聲道。
易寬衡見狀不禁發噱。「喂,不過是個小丫頭,你說話就非得這麼狠?姑娘家都是要哄的,讓我來。」正準備用一套說詞打動她的心時,卻見她已經乖乖的張開口,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藥。
易寬衡不禁傻了眼,不敢相信這丫頭竟乖順到這種地步,連沒半點人味的脅迫都能教她不哭不鬧的配合。
待她真把藥都給喝完後,南安廉再將她擱回床板趴睡。
「這不就喝了嗎?」南安廉沒好氣的睨了好友一眼。
「……我開始同情你的妻子。」這個男人壓根不懂憐香惜玉,就連對幾歲大的孩子都用命令的強硬口吻,更遑論往後的枕邊人。
「你想太遠了,還用不用膳?」
「喂,不管怎樣,我都是你的頂頭上司,你這種說話的口吻,要是惹得我不爽,我可是能用軍法斬你的。」
南安廉端起碗,涼涼看了他一眼,突地笑得很虛假。「斬啊,我好怕。」
「喂!」易寬衡差點就要跳起來。「你不要以為我不敢!」
他耍起凶狠撂狠話,氣勢卻比地痞還要弱。可這有什麼法子?他是個生性敦厚良善之輩,秉持著與人為善的原則,養成了他寬大的胸襟,就算想耍陰險裝凶狠也難掩他骨子裡的謙遜氣質。
「你要是擾醒了她,我就先斬你。」南安廉一記眼神掃來,隨即教易寬衡撇了撇嘴,收起凶狠嘴臉。
他不是怕安廉,他只是不想打擾丫頭養傷,真的。
不過,他還是要替丫頭說句公道話。
「我說安廉啊,與人善言,暖於布帛;傷人以言,深於矛戟,懂不?」
「不懂,夫子沒教。」他快速的扒著飯菜。
易寬衡眼角抽著。「你最好是不懂!」一個位居參軍的人,最好是這麼點書都沒念過。當初他提拔安廉當參軍,就是因為他人夠靈活,腦筋動得夠快,屢次進言都能立功,可是他最糟的一點是,嘴巴動得也很快,說話像是不經腦似的,張口就跟射箭沒兩樣,跟他對話要是心不夠強,真是三兩下就會趴下。
「你可以再大聲一點。」南安廉笑瞇眼道。
易寬衡隨即縮了起來,咳聲歎氣的吃他的膳食。想想,他也真是可憐,他爹是鎮守京畿的長世侯,他娘是當今皇上的姑姑,由此可見他的身份有多尊貴,可五年前邊境開戰,他的老爹為了給他掙點磨練的機會,便跟皇上請命,讓他負責監軍。
就這樣,這五年來,他從東北角的望川城來到了荒涼的北方大郡,如今是暫歇在這西北角上的春來鎮,想回京還真是遙遙無期,誰要這北邊的暮古軍老是陰魂不散的在邊境出沒。
總是不能一鼓作氣地將他們給擊潰,總是差那臨門一腳,讓他們給逃了,再之後又重振旗鼓,捲土重來。
「喂,那接下來呢?」他吃著膳食邊問著。
「什麼接下來?」
「你要怎麼安置這丫頭?」
「看她恢復得如何再說。」
「再過兩天就要拔營了,你能考慮的也就這兩天了。」易寬衡好心提醒著。
邊境之亂尚未結束,安廉是不可能帶個娃兒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更不方便將她留在營地,而她肯定捱不了奔波的生活,就快要入冬,他們要回北方大郡,那兒只有寒風捲沙漠,她受不了那種酷寒。
南安廉將碗一擱,已用膳完畢,倒了杯涼茶淺啜著,問:「那麼,那只姓辜的呆鵝,你打算怎麼處置?」
提到這事,易寬衡那日頭都曬不黑的玉白俊臉瞬間黑了大半。
「……安廉,他是將軍。」不要老是叫人家呆鵝,很失禮的。
「如何處置?」他執意追問。
「我會上疏皇上。」他歎了口氣道。
「不能先解除他的兵權?」
「唉,安廉,你要知道,辜勝決的爹是—— 」
「我管他爹是誰,我只管因為他的莽撞,才會讓暮古軍找到機會闖過邊境,甚至毀了春來鎮,殺了我的恩人。」南安廉語調平靜無波,可那雙銳眸冷噙著懾人氣息。
「我……安廉,我是監軍,我不是將軍,我沒有指揮權,只有監督權。」唉,當初爹要他當監軍時,他就知道爹根本是在整他。
這五十萬大軍,是中央和地方彙集的,手握兵權的是負責帶兵的龍圖大將軍,而他底下則是各衛所的將軍,要知道這五十萬軍是由數十個衛所彙集,就意味著龍圖大將軍必須統合底下數十個將軍。
這人一多,自然就有人力求表現,而力求表現原本是美事,糟就糟在有的人以為自己是鷹,傻傻的追逐獵物去了,壓根沒發現自己是只鵝,將成為別人的盤中飧,累得後頭的人得用更多人命換取那只以為是鷹的呆鵝平安。
更糟的是,軍中呆鵝不少,而最呆的就是北圖衛的辜勝決,一再惹出事端,可偏偏他爹是當朝首輔,他姊姊是皇上的淑妃呀……
「寬衡,皇上讓你當監軍,就賦予你稽核邊境將領功過的責任,日後回朝時才能賞罰分明,而我相信皇上必定給予你其他的權力,就算你沒有領軍權,但你絕對可以以戰前軍法解他兵權,就算是龍圖大將軍也不會置喙的。」
易寬衡抹了抹臉,本來聽一個寡言的人突然說這麼多話,他應該要拍掌喝采給予鼓勵,可偏偏這傢伙有張夜叉臉,他實在沒有勇氣在他面前裝瘋賣傻。
安廉說的,他當然是明白,可問題是安廉並不明白朝堂裡的暗流洶湧,他硬要辦辜勝決,也不是不行,但消息一旦傳回京城,就怕朝堂裡又不得安寧。
「寬衡,雖說你只監軍,但這邊境戰事一日不消停,你這監軍又不嚴實查辦,說不準到最後,出事的人會是你,反觀只要你夠狠,立了威信,讓我為你建了戰績,回朝後,只有賞沒有罰。」
易寬衡輕點著頭,緩緩抬眼。「安廉,你很生氣喔。」
「不錯,你察覺到了。」南安廉皮笑肉不笑的道。
易寬衡閉了閉眼,幾不可察的歎了口氣。
不難發現,因為一個向來惜字如金的傢伙突然說出這麼多話,而且很強勢的要他查辦辜勝決,他就知道好友對辜勝決的不滿已屆極限。
想了想,易寬衡決定把這事丟給龍圖大將軍煩惱去,畢竟他也不想一直收拾爛攤子。
做人嘛,腦袋稍微轉一轉,總是有出路的。
「這事可以處理,但你要怎麼做,讓這場戰役早點結束?」他真的已經受夠看屍體吃風沙的日子了。
第1章(2)
南安廉湊近他,講解著地形和如何部署才能出奇制勝,壓根沒注意床板上的丫頭從頭到尾都在假寐。
雖說她真的很累,但再累她也得先搞清楚眼前是什麼狀況。
她直瞪著兩人頭愈靠愈近,總覺得兩個人親密得教她覺得不該再往下看,可問題是……他們能不能先告訴她這裡到底是哪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