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珠雖然沒有夫人那麼易感,但是也忍不住鼻頭發酸。
喝著女兒親手敬的茶,聽著女兒說的話,兩老心頭各自湧出千般萬般說不出的滋味……
兩老離去後,馥容這才坐在梳鏡台前,由翰林府自外頭請來的有經驗的婦女,開始為她梳頭、挽面、上妝。
「等一下。」婦人正要上妝,馥容卻出聲阻止她。
「請問,小姐有什麼事嗎?」
「我不擦粉、不上妝,只要在我唇間抹上少許胭脂即可。」馥容指示。
「什麼?」婦人顯見有些驚嚇。「您說,您不擦粉、不上妝?」
「對。」她神色淡定,眼神卻堅毅地凝望著鏡面。「您就照我說的去做便可以,您一樣能領您該得的花紅謝禮。」
「可是……」
「請不要猶豫,按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如果有任何人怪罪下來,我會全部承擔。」她再一次說明。
婦人的臉色看來非常不安,但小姐堅持,她又不能違逆小姐的意思……
但見馥容神色篤定,不容改變心意,婦人無奈,只得悶聲照做。
「小姐,」稟貞聽見小姐的吩咐,她慌張的程度不比那婦人少一點。「您真的要這麼做嗎?新娘子不擦粉、不上妝,要是新姑爺怪罪小姐,那奴婢們該怎麼辦才好?」
「我這麼做是有道理的。新婚之日,能夠看見我容貌的人,只有我的丈夫。所以,我要我的丈夫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最真實的我,因為夫妻相處多則數十年,做為妻子的人,難道可以每天戴著面具去面對自己的丈夫嗎?倘若只有新婚第一夜,利用盛妝的假面具去欺騙自己的丈夫,那麼我的心必定不夠真誠。再者夫妻貴在相交、相知、相惜,如果他能夠體解我的心意,很快就會明白我的用意,這樣他就應該不會在乎我的容貌如何。」
「但是,這樣的男人太少了!」婦人插嘴喃喃叨念:「世間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男人嘛!」
稟貞也覺得小姐固執。
馥容凝望鏡中的自己,深吸口氣。「我明白,他雖名為我的丈夫,但對一個根本沒有見過的陌生人,有這樣的期許的確可笑。」她頓了頓,若有所思地往下說:「但他終究不是別人,而是要與我共度一生的人,這麼做也許會惹惱他,讓他不高興,但也能讓我看清事實,在一開始就能知道我的夫君,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可是,小姐,到時候如果姑爺不喜歡您自作主張,那又怎麼辦呢?」稟貞憂心地問。
「如果他不喜歡,那我會從此做一個守本分的妻子。」
「守本分的妻子?」
馥容微笑。「知道自己有一個世俗的丈夫,那麼在他面前,我只能做一個守本分、沒有聲音的妻子。但倘若,當他揭開蓋頭那一刻,能有一點點笑容、一點點溫柔、一點點包容……那麼,我會知道,自己將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稟貞睜大眼,跟婦人對望,她們不明所以,又好像似懂非懂。
只有馥容自己心裡清楚,她的期待是什麼。
這麼做也許不被世俗認可,也許離經叛道,但如果婚姻是女子一生必須經歷的過程,那麼她只想用自己的方式,來認識她的丈夫……
只想用知性與感性,來開始她的婚姻。
禮親王府大貝勒大婚之日,闔府上下張燈結綵,前來道賀的賓客皆口言祝詞,笑容滿面。
禮親王與福晉桂鳳、老祖宗富察氏,三位家中長輩更是春風滿面,開懷言笑。
整場喜宴之中,只有留真一個人神色黯淡,悶悶不樂。
她與她的阿瑪安貝子,特地自蔘場趕至京城,就為了參加兆臣的婚宴,但對留真來說,新娘子不是她,卻又礙於情面必須參加婚禮,實在讓她難堪之餘,還感到傷心。
留真與王府一干女眷坐在內席,不知不覺多喝了幾杯水酒,之後留真離席,一個人逛到園中,因為她自小就經常隨同阿瑪前來禮親王府,對這裡自然是熟門熟路的,因此她能輕易來到內院,找到這處隱蔽的花園,她走到湖邊坐在觀景石旁,神情顯得抑鬱不快、落落寡歡,凝望著湖面上的漣漪,留真的心情更加灰暗,因為擺明的現實已經再也不能改變,那就是——
兆臣真的娶妻了。
但是,新娘子卻不是自己。
好歹她也是一名郡主,從小便以美艷的容貌聞名東北蔘場,到底自己哪裡不如那位翰林院的小姐?想到這裡,她心裡覺得十分委屈,就在這座內院花園裡,對著水池一個人氣忿地掉淚……
園內的拱門外,一個纖細的人影正凝望著留真。
德嫻打從在酒席上,便留心觀察留真的臉色,見她喜酒一杯杯下肚絲毫沒有節制,又看她鬱鬱寡歡,臉上的表情似乎正在傷心,看到如此,德嫻也忍不住感到難過,因此等到留真離開席位時,便跟著她來到園內,因為擔心留真出事。現在德嫻見到留真哭泣,更覺得心酸,她正想走出去安慰留真時,忽然看到大阿哥走進花園——
「留真?」兆臣越過花園正要前往新房時,注意到那名坐在石頭上的女子。
忽然聽見兆臣的聲音,留真像在作夢,又像被五雷轟頂,轉身看見兆臣,她的眼淚就流得更加兇猛,變成一發不可收拾。
「怎麼不在前廳與眾人一起?」兆臣見她神色哀怨,又看到她滿臉的淚水,他的笑容就消失了。「怎麼了?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流淚?」他的語調變得低柔。
「兆臣哥……」此時還能見到兆臣,留真內心積壓的情緒,突然一股腦兒的全都宣洩出來。「兆臣哥,你怎麼可以丟下留真,自己娶妻呢?你對我實在好無情、好冷漠,難道你都不知道,這麼做對我來說是多麼大的傷害嗎?」她對著兆臣傷心地喊道。
兆臣沉下眼,知道她必定是喝多了酒,因此冷靜地勸說:「娶妻生子是人生的過程,我身為禮親王府的大阿哥,需盡人倫之禮,這是沒有辦法避免的。」
「我不聽、我才不要聽這些!」留真卻摀起了耳朵不聽,只是喊道:「你什麼都不明白,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對你——」
「留真,」德嫻忽然從樹叢後走出來,巧妙地打斷了留真想說的話。「我正在四處找妳,妳怎麼會在這兒呢?」
「德嫻?」留真皺起眉頭,她正要盡情說出內心話,卻被德嫻打斷了。
德嫻說話的時候,朝她大阿哥使了一個眼色。「妳肯定在席間喝多了酒,身子發熱才會想到花園裡散步、吹吹涼風的吧?」她一邊說話,一邊示意阿哥趕快離開,莫耽誤了良辰。
接收到胞妹的暗示,兆臣沒有多言,立即轉身離開花園。
「兆臣!」留真想喊住他,卻被德嫻拉住。
「我扶妳回到前廳去吧!」德嫻好言相勸:「一會兒妳阿瑪找妳,若找不到人會著急的——」
「我都這麼大個人了,他找不到我能急什麼?」甩開德嫻的手,留真回頭用怨恨的眼光瞪住德嫻,並且質問她:「妳為什麼不讓我把話說完?!我們也算是一塊兒長大,難道妳就不能可憐可憐我,讓我說出心底的話嗎?」
德嫻聽她說得這麼直白,反而愣住了。「妳、妳不是喝醉酒了嗎?」
「幾杯水酒而已,怎麼能醉得了人呢!」留真沒好氣地說。
原來她並不是真醉!
她原本只是想趁這個機會,藉酒裝瘋說出平日不敢說的話,在這樣的情況就算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兆臣一時間不接受她的心意,也不能逃避。
德嫻愣住。「那麼妳……」
「我剛才有話要說,要不是妳把我攔住,我早跟兆臣說出我的心事了!」
德嫻這才明白,留真另有心計,但她怎麼也想不到,留真竟敢這麼大膽……
瞪著德嫻,留真心底有氣。要不是德嫻跑出來攪局,破壞她的好事,現在兆臣還會留在她身邊!雖然她明知道這麼做非常瘋狂,但如果剛才她能順利對兆臣說出心中的感情,兆臣只會認為她是酒醉吐真言,非但不會怪她,也許還會因此受到感動。
畢竟,堂堂王府的大貝勒,不可能只娶一房妻子,兆臣又是禮親王府世子,將來會沿襲爵位,他又極其孝順,屆時必定會再娶妻妾,為王府開枝散葉。
但現在,因為德嫻多事,害她失去了當面對兆臣表白的機會。
「可是,妳怎麼能這麼做呢?妳明明知道今天是阿哥的大喜之日!」德嫻皺著眉頭,不以為然。
「那又怎麼樣?我只不過說出連妳都明白的心事,兆臣那麼聰明的人,難道他會不知道我的心事嗎?其實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不願意聽我親口說出來而已!就因為他娶的福晉不是我,因此不想對我感到虧欠。」
聽她這麼說,一時間,德嫻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見德嫻的表情好像非常驚訝,留真意識到自己好像太過於咄咄逼人了些。「其實……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愛兆臣太深了!因為愛他太深,不能接受他即將迎娶別的女子,因此才有這麼失態的反應,」她是真的感覺到痛心。「德嫻,妳能可憐可憐我,幫助我,讓兆臣瞭解我的心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