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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鄭媛

  「貝子爺在參場德高望重,又身負重任,得盡早回轉管理參業,這才是當要重責。」

  安貝子抬頭,眉眼挑得更高。

  「兆臣初自阿瑪手上接掌藝業,難免諸事不明,不能一一理會得,」對著安貝子,兆臣抿起嘴笑。「爾後若非仰仗貝子爺相助,兆臣可真不知要如何辦事了!」

  忽然被捧得高高的,安貝子這下可噎著咽喉了。

  耳裡聽著這番話,明知是官場客套,他聽來竟還覺得頂受用的。又見兆臣面帶笑意,笑容甚是誠懇,心想這小子雖得皇上寵信,到底還嫌生嫩,不過嚥了他兩句就不太難捏,思及此,安

  貝子未免有點得意。

  「欽、欽,」清清嗓子,安貝子才回道:「貝勒爺說得這是哪兒的話!剛才我不是說了?皇恩浩蕩,為人臣子為皇上辦事,乃是義不容辭的!就算您不提,我自個兒也理會得!仰仗不敢當,我安貝子樂為貝勒爺左右手,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也客套一番。

  「好!」兆臣喊一聲:「既得貝子爺承諾,戮力相助,兆臣就算幾月去不了東北,還有何懼?」

  聞言,安貝子心一跳。「您不去東北?這話又是怎說的?」他瞇著眼細細問起,像是極其關心。

  「為朝鮮人犯境採參一事,皇上命兆臣留滯京城,商議將來我對朝鮮之政策,短期內,恐怕去不了參場了。」

  「原來如此呀!」安貝子聽得頻頻點頭,兩眼放光。

  「故此,只得請安貝子多加費心,少則數月,多則一年半載,這參場得勞您看管了。」

  聽見這話,安貝子儘管是心口一熱,話頭可還沒擱下:「這個,雖說您領皇命暫不能回到參場,可畢竟您才是參場的正主兒,正主兒不在,我這強出頭的,實在沒理——」安貝子話到鋒頭上,不點不亮。

  「我既不在場,您才是正主!」兆臣立即接口道。

  「可這話,不能我說,」安貝子假笑應和:「得爺您自個兒說去才成呀!」他心頭一則以喜,一則還有顧慮。

  「這有何難?回頭我讓阿瑪身邊的衛濟吉,帶著我的口信隨您一道回參場去,當面對眾人宣佈,等同於我親口去說,這一下,不就人人信服了?」

  安貝子眼睛一亮,這才真正安下心來。「貝勒爺果然如此?」他問,聲調宏亮起來,不再像剛才一進門那陰死陽活的調。

  「君子一言九鼎,一切要仰仗您貝子爺了!」兆臣高聲應諾。

  聞罷,安貝子臉上終於有了真正的歡笑。

  「人都說,英雄出少年,果然不錯!貝勒爺有氣魄、有擔當,王爺有子若此,能安心享福了!」接著二人便聊些家常事,安貝子明顯熱絡許多,全程有說有笑,有問有答。

  送走安貝子,兆臣隨即遣敬長喚來衛濟吉。

  「前日交代你的事,都記住了?」他面色冷凝,沉聲問衛濟吉。

  「奴才一字也不敢忘。」衛濟吉躬身道。

  他是戶下家人,跟隨禮親王爺四十年,看著兆臣出生長大,在府內對著兆臣如子輩般慈愛、如王爺一般敬重,一旦領命到府外辦事,便是一條鐵錚錚的硬漢子。

  「很好。」兆臣命他:「明日你去見安貝子,隨他回到東北,在參場對眾人授我口諭,記住,必定要安住安貝子的心,再見機行事。」

  「赫。」衛濟吉領命。

  「你下去吧!」

  衛濟吉退下,兆臣起身,踱至書房外,目送衛濟吉的背影……

  只要先安下安貝子這個老狐狸的心,他的事,便成功了一半。

  因為昨夜不經意得知,自己睡著後竟然會踢被、轉陀螺,害得馥容一夜不敢熟睡,直至天要亮前才迷迷糊糊睡去,結果今早還是起晚了!她竟然連丈夫何時離房,都渾然不知!

  對於自己一再比丈夫晚起,馥容真的非常懊惱。

  再說,今早睡醒的時候,她還憂心仲仲地煩惱著被單與頭枕的方位,事前還閉上眼暗暗懇求老天爺,祈禱那踢被、轉陀螺的事,全都不是真的……

  等到她禱告完畢,開始印證事實才驚愕地發現一被子果然已經被她踢至腳邊,揉成一團老面,頭頂的方位也稍有位移,不知只是稍稍離枕,還是已經在床上打轉了一圈……

  原來,她踢被子、轉陀螺都是真的!

  發現這個事實,她有種哀莫大於心死的絕望……以往她怎麼全沒發現,自己竟然有踢被的習慣?

  「稟貞,以往在翰林府時,夜半你給我拉過被子嗎?」下炕後她喚來稟貞,冷靜地問她。

  只見稟貞茫然搖頭。「奴婢都睡在屋外,沒有在夜半時,進過小姐屋裡。」

  馥容心揪住一半。想來以前在翰林府時,必定是額娘每日夜裡進屋為她蓋被……

  想來現在嫁進王府中,必定是她的丈夫夜裡醒來為她拉被……

  所以她才會一直沒有發現,自己竟然有踢被這種惡劣的睡習。

  額娘為她蓋被還好,但她的丈夫竟然每夜為她蓋被……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閉上眼,表情淒慘絕望。

  不知今早他離去之前,是否還給她拉過一次被子?

  不知今早他離去之時,她的頭臉朝著哪個方位?

  丟臉、丟臉……真的是丟臉丟到塞外邊疆去了!

  懷著鬱悶的心情,馥容如往常一般一早便來到前廳向長輩們請安,之後便躲進廚房,開始忙碌起一家人中午的飯菜,期盼用辛勞的工作,暫時忘卻沮喪的情緒。

  午膳時,因為府裡的男人都出門了,飯廳裡只有婦孺老幼與客人留真一起用餐。

  老祖宗雖然見到桌上多了兩碟涼拌小菜,但是筷子卻不挾那小菜,逕往那大魚大肉挾去。

  馥容知道老祖宗不愛吃菜,但這是她費心為老祖宗煮的菜,如果老祖宗一口都不吃,那豈非白費她的心思了?

  因為如此,馥容苦苦思索著,到底該用什麼方法誘使老祖宗吃菜……

  忽然她靈機一動。過一會兒便愁眉苦臉地放下碗筷。

  老祖宗盡情地啖著大魚大肉,過了片刻才注意到放下碗筷,垂著小臉,神色鬱鬱寡歡的馥容。

  「我說,」老祖宗關切地開口問:「孫媳婦兒啊,你這是怎麼了?我見你碗裡還有大半碗飯哩,怎麼就擱下碗筷不吃了?」

  「祖奶奶,」馥容吶吶地回答:「因為我沒胃口。」

  桂鳳瞪了媳婦兒一眼,皺皺眉頭。竟然在長輩面前說自己沒有胃口?聽著這話,讓桂鳳十分不以為然。

  「沒有胃口?為什麼會哩?」老祖宗不明白。「今兒個你炒的這道辣羊肉,還有這道清蒸檸檬魚,滋味兒可真是美極了!你嘗嘗、快拿起筷子來嘗嘗呀!怎麼會沒有胃口呢?」

  「因為、因為……」馥容看了老祖宗一眼,淚水悄悄兒地擠到眼眶裡。

  「怎、怎麼了?」見她好端端地眼底湧起淚意,老祖宗嚇住了。「好好兒說話,怎麼說著、說著就哭了?」

  桂鳳也愣住了,怔怔地瞪著兒媳,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馥容想著老祖宗年紀已大,想著老祖宗便是自己的親奶奶,眼淚很容易便流下來了,「因為馥容擔心祖奶奶,擔心得吃不下飯。」

  「擔心我?為什麼擔心我呀?」老祖宗已放下碗筷,身子整個傾前,完全被馥容的情緒牽引了。

  「因為,那夜馥容親眼見老祖宗被病痛折磨,就心痛得吃不下飯、難過得直想流眼淚……」她娓娓道來,越說越傷心。

  「唉喲、唉喲,」聽見孫媳婦說出這樣的話,老祖宗不由得感動地叫了兩聲,又見馥容為了自己眼淚撲簌簌直流,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我的孫媳婦兒……快、快來、快點過來祖奶奶這裡……」

  桂鳳見婆婆說出這話,起先愣了一陣,接著見馥容真的站起來往婆婆這裡奔過來,坐在婆婆身邊的她一時不知所措,趕緊站起來讓座。

  「祖奶奶見你掉淚也心疼呀!」老祖宗熊熊抱住朝自己奔來的馥容,老人家竟然也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唉喲!不哭、不哭,我的孫媳婦兒不哭了喔,乖!」老祖宗拍著馥容的背,像安慰小孩兒似地不捨。

  「祖奶奶!」馥容挖心掏肺地喊了一聲,還在細聲啜泣。

  眾人呆呆瞪著這幕動人的祖孫戲……

  桂鳳更是看得愣頭愣臉,估計媳婦一時間大概從老祖宗身邊走不開,只好摸摸鼻子,自個兒走到媳婦的位子上坐著,眉頭卻皺得死緊。

  兩人抱著哭了片刻,直到見祖奶奶先笑了,馥容才破涕為笑。「對了,祖奶奶,來,您嘗嘗這是馥容特別為您拌的涼菜,您快嘗嘗看好不好吃?」

  她眼裡還含著淚光,吸著鼻子,親手挾了一箸青菜,往老祖宗的嘴邊送。

  本來抵死不吃青菜的老祖宗,但見孫媳婦為地淚眼婆娑。還要強顏歡笑哄她老人家開心,便覺得捨不得。「好好好,祖奶奶嘗嘗,祖奶奶這就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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