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忙了一個下午,又受了驚嚇,照說她該是很累了,可是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一閉上眼,慕無極那雙寫滿焦慮的眼睛就在眼前晃來晃去,再不就是哥哥慌張四處找她的樣子,一會又夢見眾將士圍著她質問。
最後,她索性覺也不睡了,起來看月亮。
古代的環境未受污染,連月色也彷彿特別的清新。以前,她也常常窩在家裡的小陽台看月亮。
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
「都說『月是故鄉明』,其實不是的。在我家鄉,月亮並沒有這邊的好看。」
話鋒一轉,她回過頭來。「但是,我卻還是愛家鄉的那一輪。」
因為那邊的月色照拂著她所熟悉的親人、朋友,照拂著她生活了二十個年頭的世界。
今天忙了一天,她幾乎都要忘了自己去牛尾山的目的。
可就算記起又如何,依舊是一點蛛絲馬跡也找不到。今天議事廳的事給她感觸很深。本以為自己多少可以幫一些忙的,結果卻發現,自己考慮事情終究太過於單純,在二十一世紀,她有努力的目標、有存在的價值,但在這個時代她連歸屬感都沒有……而她的家,似乎在冥冥之中越來越遠了。
朱芝芝低頭,靠坐在欄邊,不再說話。
月光被雲朵掩去一些,照在她白皙的皮膚上,竟顯出一絲透明。慕無極有種錯覺,她會不會就這樣越來越透明,最後徹底地消失了?如此一想,心中竟隱隱恐懼起來。
「你就那麼想家嗎?」
她一怔,抬起頭,月色下晶亮的眸子閃著琥珀色,一開口卻將氣氛破壞殆盡。
「我的王爺,難道出門在外你就不會想家嗎?莫名其妙!」
他想家還可以回去,她想家卻回不去了,她當然比較難過。
慕無極見她還有精神與他抬槓,稍微放下心來,不禁也起了玩笑之心。
「我想家,那是因為我不喜歡吃苦啊,你看這鬼地方又是沙又是土的,哪有京城舒坦。」
朱芝芝皺了皺鼻子,「喂喂,你這是主帥應該說的話嗎?要是讓那幫老頭子聽到了,還不罵死你!」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好歹還是個王爺,他們不敢真對我怎麼樣。不過,心裡大概早就把我罵死了,不差再多幾句。」
「怨不得別人說你不長進了!」她的語氣卻是笑鬧多於指責,「有時候,我真看不透你,別人都巴不得被稱讚,怎麼就你老是沒事找挨罵呢?」
老把自己出眾的才能掩藏起來,所以才被別人瞧不起。
像之前那句「本王就在等這次時機」,要不是接觸多起,她定要對這種搶功的台詞嘔透了。可仔細一想,他又不是傻子,這麼做的可能只有一個……他故意讓別人認為他很差勁。
慕無極寵溺地彈了下她的額頭,苦笑道:「你不懂。」
不是他想故意隱藏,實在是樹大招風。
自小生長在宮裡頭,看多了那些爾虞我詐、兄弟鬩牆的戲碼,後來被送到藏雲峰,他才能做自己,嘗到何謂自由的滋味,他不是不明白師父在他臨行前的叮嚀,事實上,師父不說,他也不打算展露觀星占卜的本領,因為他才不想再被捲進宮廷的鬥爭中。
誰知道他越想遠離是非,就越是惹來是非,這鎮守蘭州的重責大任就是不小的「是非」了。
所以,此仗,他是根本沒想過認真打。
一來,他是真不會打仗,連紙上談兵都做不到;二來,能拖就拖,拖到西蠻退兵,不會傷到百姓,他又樂得回京領個罪,永不被重用。
朱芝芝從他的眼神猜出他在盤算什麼,不僅呵呵笑道:「真人不露相,算盤打得真精明啊。」
慕無極但笑不語。
忽地,她靈機一動,推了推他,「唉,你看現在良辰美景,又有佳人在側,難得談得這麼投機……這麼辦吧,你是主我是客,既然沒有佳餚,不如你唱個歌?」
她老早就覺得他聲音十分有磁性,唱起歌應該十分動聽,如今混熟了,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啊?慕無極怪異地瞅著她,對此提議頗不贊同。
美景?
今晚月色不錯,算有吧。
良辰?
這大半夜的、做些雞鳴狗盜的事倒是合適,勉強也算「良」吧。
但佳人……
「佳人在哪兒?」他四下張望,故意不去看朱芝芝擺出來的臭臉。
「在這兒!」她湊到他跟前,「你什麼眼神啊,看不出本小姐是翩翩仙子落下凡間嗎?」
「你一個姑娘家知不知羞?這種話要由別人說才算數的。」
至少也應該在某個花前月下由他說才對啊。他暗自想。
「何必等別人呢,反正都要說。你沒讀過書啊,卿本佳人知道嗎?」
朱大小姐倒是得意得很,月色不說大謊,真是臉不紅氣不喘。
◎◎◎
「你接著往下說呀……」慕無極似笑非笑地看她,「忘了的話我告訴你,『卿本佳人,奈何為賊!』這後半句說的倒真是你。」
朱芝芝一聽,老大不樂意,從欄杆上鈣來。「什麼賊不賊的?我告訴你,別小瞧我這門『盜』字訣,這是一門高深的藝術!算了,反正你也不懂什麼是『藝術』。」
對牛彈琴。
「『盜』字訣?」他還真孤陋寡聞了。
「我傳你『盜』字訣,你得唱歌。」
「那得看你又拿什麼東西來唬我。」
她白了他一眼,瀟灑地一轉身,換上一副職業的笑容。
「你……別瞧了就是你!你想一夜致富嗎?你想改頭換面嗎?你想讓周圍的白眼變紅眼、冷眼變笑眼嗎?常言道:腰纏萬貫不如一技在身。江湖險惡,如果沒有一門高超的手藝,如何乘風破浪、笑傲人間?
「我們知道您有『十年磨一劍』的恆心,我們也知道您有『十年寒窗苦』的毅力,可人生有幾個十年吶?難道要等到科舉落第才回首?早在春秋時代,老子就曾對這個問題給出明確的解答,那就是,『盜』可 『盜』,非常『盜』!盜門,您最佳的選擇,你……還在猶豫什麼?」
激情澎湃,一氣呵成。
等到朱芝芝慷慨激昂地念完最後一句,慕無極已是目瞪口呆。
不用他開口,她也猜得到他下一句必是……「我服了你了!」
看吧!
朱芝芝得意地仰頭,「願賭服輸,唱歌。」
「唱就唱。」
看著一臉頑皮的月下佳人,慕無極幾乎想也不想,脫口唱道:「風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風兮鳳兮從我棲,得托孽尾永為妃。交情通體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這首「鳳求凰」他兒時便喜歡,母妃卻指稱是靡靡之音,他也不管,常常自己哼唱。只是,從未唱得如今日這麼順暢過。就彷彿那所求之凰就在眼前,詞裡的意境全都體會了個透徹。
他聲音低柔婉轉,朱芝芝聽了竟像是醉了,曲終聲歇,她卻久久說不出話來。
「好好聽啊!我說你有唱歌的天賦!在我家鄉,你這樣的人大受歡迎的,最差也是個『情歌王子』。」
「看你激動的,你能聽懂我唱的什麼嗎?」他有些不自然地看她。
「聽……不懂啊,呵呵,我古文不太行的。但你唱得很深情嘛,我自然就以為是情歌,怎麼?錯啦?」
慕無極鬆了口氣,又帶著點小小失望,若無其事地笑道:「沒有,沒錯。」
「那好,我也給你唱一首,我這個,保證你能聽懂。」
他眼睛一亮。
「聽你唱又是鳳又是凰的,都是天上飛的,我乾脆就給你唱個地上跑的。」
「洗耳恭聽。」
「那你可聽好了……」她輕咳兩聲,開始唱道:「兩隻考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耳朵,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鴉雀無聲。
好半晌。慕無極泰然自若的看看天色,拍拍她的肩膀,「你的歌很獨特……不早了,回去睡吧。」說完,頭也不回就跑了。
朱芝芝得意地朝著背影大大地做了個鬼臉,然後笑開來,未了笑容慢慢擴大,甜到骨子裡。
傻瓜!
專門研究過古董的她怎麼會不懂古文?
那首「鳳求凰」她十三歲就倒背如流了。
還真當她聽不懂啊!
第5章(1)
近日兩國的戰情因為牛尾山事件而益發緊張,意識到伏兵消息走漏的西蠻人似乎是豁出去了,接連發起好幾輪的猛烈進攻。其強度,令向來閒散的慕無極也忍不住額頭冒汗。
「這幫蠻族,自己有家不歸,還連累別人也回不了家。」他咬牙切齒的罵道。
如今看來這仗是一觸即發,不打也得打了。
只是,打仗這事需要完美的兵法理論和豐富的實戰經驗,而這些,他剛好一樣都俱備。除非必勝,否則他真的沒辦法眼睜睜拿將士們的性命開玩笑。手下的將領個個都是好手,卻一個個居功自傲,誰也不服誰,不相互配合,這仗可怎麼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