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回去,你究竟是想要我回去哪裡呢?這幾天,他不斷地在問著腦海裡的那張淚顏,但她不回答,只是一直在哭著她想念他。
「炎爺的箭術還是那麼的好,半點也沒有退步。」一個年輕男人拍著手走到鳳熾的身旁,與他一同眺望著越漂越遠的王船之火,在低垂的夜幕之中,那團紅火瑰麗得教人無法逼視。
「什麼時候回來的?」鳳熾側眸望向年輕男人,低沉的嗓音不冷不熱,口吻不似在問候一位兄弟。
年輕男人被稱為「鳳官」,他的原名上官睿,在被鳳熾的父親收做義子之後,親近的人喊他「鳳官」,外面的人喊他「官二爺」,很明顯地指出他在鳳家不可動搖的老二第位。
人們都說,鳳官名義上是養子,可是,實際上是鳳家的私生兒子,鳳老爺接這個私生兒子回來,是因為他不喜歡鳳熾這個大兒子,所以打算有朝一日讓鳳官接掌鳳家的家業,不過最終他當然沒有如願。
「船隊昨天才剛抵達『刺桐』,原以為應該可以在進入七月之前回來,可是在中途被颶風給耽擱了幾天。」
「平安回來就好。」鳳熾對於這位小自己兩歲的義弟,一直無法將他看成自己人,在十年前,他爹突然帶回了一位少年,說要收做義子,完全不顧任何人的反對,也就在那一年,他娘為了穩固自己兒子繼承當家的地位,從洛家收了一位「待年」,想的就是他及早成親,生下鳳家的血脈,只是兩老去世得早,這門婚事就一直被他拖著,直至今日。
「先不說我,炎爺,這趟回來,小弟我聽說了不少有趣的事,聽說你與一位美貌無雙的少女結成了好友,這可是真的?」鳳官在他的義兄面前,一向都是嘻皮笑臉的,但也從不主動與他親近,他可以看得出來鳳熾對他的疑心,就算這疑心的來源,大半來自於旁人的煽風點火。
「你想知道這個做什麼?」鳳熾勾起一抹淡得近乎幽微的笑痕,「她已經回去了,但無論如何,這都不關你的事。」
聞言,鳳官臉皮上的笑意非但沒減,反而更加張狂,認識鳳熾十年,還不曾見過他這位爺把心裡的情緒給擱在臉上呢!
「那位少女確實不關小弟的事,不過,我還聽說炎爺你最近人不大對,老是一個人心不在焉,若有所思,怕你是害相思了,如果是因為這位少女的緣故,那小弟可就不能坐視不管,畢竟,您可是咱們鳳氏最重要的當家啊!要是有個萬一,那就大大的不好了!」這就是鳳官一貫對義兄說話的方式,半似真,半似假,看似有情,口吻裡又帶著點嘲弄的意味,教人捉摸不清他與這位義兄之間真實的關係。
「就算是真的出事了又何妨?」鳳熾也不是省油的燈,臉色不慍不火,雋雅的眼眸裡簇動笑意,「反正到時候會有你這位義弟為我一肩扛起,放心吧!到時候我不會跟你客氣的。」
說完,他轉過身伸手拍拍鳳官的肩頭,提起腳步頭也不回地離去。
鳳官愣立在原地,聽完鳳熾所說的話,他的心裡忽然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不知道這位義兄「不會客氣」的定義是到哪個地步。
就在他沉思之際,驀地,繫在他腰間的土鈴忽然發出了尖銳的鈴聲,他按住了土鈴,急忙地轉頭望向身後的人山人海,這時,土鈴又發出一記聲響,只不過音量已經變得比較微弱,讓他知道在人群之中,就算有人與他持著會發出共鳴的同樣土鈴,也已經走遠了……
「是你嗎?師父。」
鳳官的語氣低喃,帶著一絲不能肯定的遲疑,因為他心裡很清楚,他的師父不可能會出現在「刺桐」,今生今世,將是永遠也不可能!
七月末,船隊出航又開始恢復了熱絡,「祥和會館」裡,各色的商人往來雲集,為了要談成好買賣,無不是使出渾身解數,就希望在為期不遠的年關,能夠讓自家的兄弟們過個肥年。
鳳熾在見完一位相熟的世伯,談成了生意之後,命令手下代他先行送客,他一個人坐在上房裡,蜷手支額,閉眼稍歇,卻往往是一閉上眼睛,就看見了那張不斷在呼喚著他的淚顏。
你到底是誰?你不是柳鳴兒,你到底是誰?!
鳳熾歎了口氣,仰首往椅背一靠,閉上雙眼的臉龐顯得有些痛苦,他真的猜想不透,她想要他回去,究竟是要他回哪裡去?!
驀然,柳鳴兒那張嬌俏的臉蛋不期然地躍上他的心頭,奇妙地紓解了他的心痛,卻也讓他覺得想念。
十年啊!若要等她再來見他,要等上十年啊!
他真的不知道那丫頭究竟是在堅持些什麼,她真的以為在一大堆「小別」之後,他就會變得很很很很很喜歡她嗎?
想到她怕他會變成健忘的老頭子,鳳熾忍不住逸出一抹淺笑,或許這次該由他尋個借口去見她,給她找幾樣好玩的寶貝,就說那些東西等不了她十年,十年之後,她就已經不是孩子,那些東西也就已經不再是新鮮的玩意兒了,所以要趁早送給她玩賞。
對,他該去見她才對!
可是,此刻在他的心裡,已經是迫不及待想見到她了!光是想著要見她,在他的心裡,就像有股情絲在被扯著、煎熬著。
「炎爺。」汪飛的嗓音從門外響起。
「進來吧!」鳳熾沒有睜開眼睛,聽見了門被打開的聲音,慵懶地招了招手,示意要他過來說話。
汪飛領會,走到主子身邊,湊首低語了數句,只見鳳熾原本閉上的雙眼陡然睜開,彈似地站起身,一刻也沒耽擱地奪門而出……
通遠王爺廟門前,永遠都有一堆孩子在玩耍,而最近適逢拜拜熱鬧,更是人潮不斷,不過今天卻出乎意外地人潮稀落,幾個玩投壺的孩子佔住了大樹邊最精華的空地在玩耍。
鳳熾走進了廟門前的廣場,平時人們見到這位鳳氏當家,都要覺得稀罕,可是今天見到他,卻是一點也不意外,紛紛給他讓道而行。
鳳熾的目光停留在一縷纖細的紅色身影之後,他看見她盤著腿,坐在樹旁的石墩上,一旁憩著兩隻老虎,看著孩子們在玩投壺,他在她的身後站定腳步,努力噙住不斷要泛出唇畔的笑意,沉聲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柳鳴兒沒料到會聽見鳳熾的聲音,吃驚地回眸,看見他就站在她身後不到幾步之外,「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你說呢?」
他定定地瞅著她,那如畫的眼眉,一如他記憶中般深刻而且清晰,或許是因為一直都想著、念著,又或者這張臉蛋一直刻在他心裡,如今再見,竟無半點陌生的痕跡。
柳鳴兒很老實地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小聲地嘀咕道:「我明明就是偷偷回來『刺桐』,故意沒有讓你知道啊!可是,為什麼你還是會知道呢?沒道理啊!真是沒道理啊!」
見她一臉費解的表情,鳳熾忍不住失笑,這一刻,見到她就在他的面前,多日來沉積在他心底不去的鬱悶,就如同雨過天晴般,完全消失無蹤。
「偷偷?你以為自己帶在身邊的是兩隻不起眼的小貓咪嗎?你的白銀和黃金可是兩隻大老虎,拜它們之賜,你就算想低調都不成。」
聞言,她轉眸瞪了趴憩在一旁的白銀和黃金一眼,似乎有點責怪它們太過顯眼,才會讓她的行蹤曝露,可是白銀只是回睨了她一眼,對她這欲加之罪理也不理,嗤哼了聲,別過頭更貼近黃金幾分,慵懶地閉上雙眼。
而黃金天性就比白銀心軟,看小主子一臉氣怨,真覺得自己有幾分錯,雖然也是別開目光,可是眼神裡有幾分歉疚。
鳳熾在一旁見她沒轍地對兩隻老虎出氣,心裡覺得好笑,「天色晚了,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跟大家玩——?!」她話才說到一半,就發現原本還在的孩子們早就做鳥獸散,隨著天色變暗,廟前廣場的人也變得冷清稀落。
「大家都回家了,你還不回去嗎?」
「回哪裡去?」她反問他。
「你以為自己能回哪裡去?」他挑眉笑道。
「『百花谷』。」她低下頭,悶聲說道。
「『百花谷』是『百花谷』,可是在『刺桐』,你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回去,那就是『鳳鳴院』。」說完,他長臂一伸,冷不防地將她給抱上懷裡,抬眸看著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嬌顏,「不餓嗎?我已經讓人在家裡備了飯菜,白銀和黃金應該也都餓了,咱們先回家再說吧!」
「嗯。」她既沒有掙扎,也沒拒絕,只是點點頭,一雙纖細的膀子圈上他的頸項,將小臉埋進他的肩窩裡,頓了一頓,驀地收緊了手臂的力道,用了吃奶般的力氣,緊緊地抱住他。
鳳熾被她孩子似的撒嬌舉動逗笑了,輕拍她的背,彷彿用這個舉動告訴她已經沒事了,要她乖乖的,儘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