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問。」鳳熾回頭睨著她,靜雅的眼眸之中,沉澱的一抹近似無動於衷的冷淡,「既然你不覺得自己有錯,我就信你,就不過問,鳴兒,這是我答應過你的承諾,我會做到。」
說完,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門,在這時聽見她的叫嚷聲從身後傳來,「我沒錯!沒有!鳳熾,你聽見了沒,我、沒、有、錯!」
這時,他忽然定住腳步,回過頭看著她,看見她在激動地喊完之後,氣息微喘,眼眶之中已經湧出了豆大的淚珠,在這瞬間,他感覺自己的心就像是被利刃給貫穿一樣,是啊!明明就是這張淚顏,卻又彷彿哪裡不太一樣,到底,她們之間有哪裡不同呢?
到底是哪裡不同呢?
柳鳴兒咬住嫩唇,嘗到了淚水的鹹味,整個人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心裡不明白鳳熾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著她,彷彿透過她在看著誰,就在她以為他會開口說話的時候,只見他眸色一黯,再度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要見鳳熾。」
這句話,柳鳴兒在短短幾天之內,不知道已經說過幾次了,可是,每次說完,就像是把石頭給扔進不見底的黑水裡,見不著影,連個回聲也沒有。
所以,今天她纏著古總管不放,已經抱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纏到了最後,古總管終於忍不住擺出了不耐煩的臉色。
「你就乖乖等著吧!」他話才說完,目光忍不住落到她身後的兩隻老虎上頭,看見白銀的眸子不善地瞇了一瞇,趕緊收起臉色,後退了幾步,幾乎把大半的身體都藏在柱子後面時,才又說道:「炎爺想見你時,他就會來了!像你這樣吵吵鬧鬧的,知不知道會讓人覺得很煩?」
古總管最後幾句話是笑著說的,但他的笑臉是擺給兩隻老虎看的,就怕它們發現他對柳鳴兒的態度不客氣。
其實就算對她不客氣,他們這些奴才也不怕她去向主子告狀,因為,也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裝佯,可是就算奴才們給她臉色看,她也不會去跟主子哭訴,而自然也不會有人因此受罰。
其實,柳鳴兒不是笨,也不是故意裝無辜,而是她覺得任何人對自己說了不好聽的話,都是針對著她來的,與鳳熾何干?她自然不必讓他知道,更不覺得有必要去告狀。
不過,古總管以為他笑著說話,就能瞞過兩隻老虎,卻不知道它們能懂人語,他話才說完,只見白銀怒咆了聲,越過小主子的身畔,欺近到古總管面前,張大了虎嘴咆吼。
「虎大爺,饒命啊!不要吃我……我年紀大了,皮老肉硬啊……」古總管嚇得雙腿跪倒在地,蜷伏成一團不停地發抖。
柳鳴兒沒有阻止白銀威嚇古總管,她知道它是在替自己出氣,她不會去向鳳熾告狀,但不代表她聽了那些刁毒的話,心裡不會難受。
她一語不發,轉頭離開,白銀和黃金也前後都追上小主子的腳步,只有古總管還跪在原地嚇得哭爹喊娘。
在柳鳴兒離開之後,洛紫綬與婢女嫵娘走了過來,她低頭看著古總管仍舊不停地喊著饒命,心想老人家大概也不願教人看笑話,所以一語不發地轉身折回來時路。
雖然身為「待年」,但是終究不是鳳家的當家主母,她必須與每個人都打好關係,那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嫵娘追上主子的腳步,笑著說道:「我原本還想那個叫鳴兒的姑娘對炎爺很重要,沒想到不過如此而已,小姐你不用擔心了。」
「我原本就沒在擔心。」洛紫綬微笑歎氣,回眸看了婢女一眼,「不過,你以為炎爺不見她,是因為她不重要了嗎?」
「那當然,難道不是嗎?」
「你跟我在鳳家待了這麼些年,曾幾何時見過炎爺如此明擺著給誰臉色瞧過?你說她不重要,這想法我可不敢苟同。」
若只論外表,誰都會以為鳳熾是一個溫和的人。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的刀藏在笑裡頭,誰能「有幸」見到那刀刃的鋒芒,通常下場都已經是回頭太晚了!
說完,她不再言語,遠遠地看見柳鳴兒一邊走著,一邊拿著小竹筒在耳邊傾側搖晃,在聽竹筒裡發出的聲音,她看著那個做得十分精巧的小竹筒,立刻就知道是出於誰之手,她在心裡冷笑,不由得心想,或許大夥兒們都在說柳鳴兒是會迷惑人心的妖女,倒未必全是假的!
六月末,盛熾的夏日,日頭毒辣如火。
不過,在「小蘭亭」裡,卻無比的清涼;當初,鳳熾將這個院落撥給柳鳴兒當客廂,並非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他答應給要她最好的「款待」,這個「小蘭亭」便是其一。
在「鳳鳴院」裡,除了鳳熾所居住的主院「朱雀居」之外,就只有「小蘭亭」裡也設了涼殿,那是一種巧妙的設施,利用暗道將水送上屋簷,讓水流漫過屋頂落下來,藉由讓水蒸發的過程降低屋子裡的熱度。
一整天,柳鳴兒與白銀黃金都待在涼殿裡,一人二虎臥在窗邊的長榻上,老虎性喜陰涼,待在這屋裡自然是舒服,而柳鳴兒則是枕在白銀的頸上,一手閒懶地靠著黃金,亮若星辰般的美眸看著屋外的流水如雨滴般不斷流淌下來,水滴在陽光的照射之下,燦爛如剔透的水晶簾子。
「白銀,黃金,你們說,鳳熾是不是也跟其他人一樣,不喜歡我了?是不是他也覺得我闖禍太多,所以嫌麻煩了?」
她覺得現在的狀況,跟她剛到「刺桐」的時候有些相似,總是被鳳熾用各種理由推說不見,但是,她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這回她無論闖出多大的禍,他也不會特地來見她了!
兩隻老虎相視一眼,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小主子這個問題,黃金以鼻子輕蹭柳鳴兒的臉頰,因為被虎鬚蹭得癢癢的,讓她笑著躲開。
一人二虎笑鬧了會兒,忽然,柳鳴兒沉靜了下來,笑過之後,不知怎地,她心裡像是被人掏出了一個空洞,反而覺得更加寂寞難受。
「白銀,我想我爹了。」她抱住了白老虎的脖子,小聲地說,閉上了眼睛,想起了她五歲那年,生平第一次爹帶她出「百花谷」,正逢上元宵的花燈節,他們進了正在辦熱鬧的城鎮,滿城的燈花,沿街叫賣的小吃與雜耍,熙來攘往的人們,讓她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那五顏六色,幾乎把整個城鎮都照得通亮的花燈,讓她怎麼都看不膩。
那天晚上,在睡覺之前,她明明就跟爹約好了,他們要留在那鎮上多看幾天花燈,一定要玩得盡興才回去,可是,隔天她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被連夜用馬車帶回「百花谷」,而且無論說什麼,她爹都不肯再帶她去看花燈了。
如果我是你爹,我才不會像你一樣對我那麼壞!
據後來她爹的敘述,當時的她好生氣,臉兒是紅的,眼圈兒也是紅的,可見她對於自己被偷偷帶回「百花谷」的事有多氣憤。
喔?你倒是說說,爹對你很不好嗎?
她則是記得她爹用著一貫的微笑,眉梢微挑,嗓音也總是柔柔的。
對,很不好!如果我是你爹,我一定會天天帶你到城裡去看熱鬧,如果我是你爹,我一定買每一種你想吃的細點給你吃,如果我是你爹,你想看花燈看多久,我就讓你看多久,一定不會因為時間很晚就趕著帶你回家,當然更不會偷偷把你帶回家,如果我是你爹……爹你不可以笑啦!
她明明每句話都說得義憤填膺,可是她爹卻越聽笑容咧得越大,到了最後已經是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鳴兒,你說的這些,都是想我讓你做的事情嗎?
被一語說中了心思,她卻是小臉漲紅,嘴硬著不肯承認。
才不是,我是在說如果我是你爹,我就會對你那麼好,才不像爹你對鳴兒一點都不好!
好好好,那下輩子換你當爹,爹當鳴兒,好不好?
看她十足認真的表情,讓傅鳴生忍不住想要逗弄她,而這一點壞心眼她當然是看出來了,氣呼呼地走開兩步,然後又忍不住回頭瞪了親爹一眼。
如果我是你爹,我現在就要罰你去面壁思過。
就可惜她不是。
終於,傅鳴生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但是,他的笑聲不似嘲弄,倒像是在歎服這世上竟有她這樣可以把任性的話也說得無比可愛的孩子,教人忍不住又氣又憐愛。
「爹,你到底去哪兒了?為什麼不回黑鴿子的信?為什麼不來找鳴兒?我想你了啊!壞蛋爹爹!再不來找鳴兒,鳴兒就不理你了!」
她的臉枕在白銀的頸背上,轉眸望著窗外的水簾,很用力地忍住,才能讓自己不掉下淚來……
一連數日,都有鳳家的船隊回港,運回了大批的香料與白銀,還有為數可觀的寶石與珍珠,因為接下來是人們忌諱的七月,也就是鬼月,所以,各地的商賈們搶人搶貨,能讓船期早一刻出發,就絕不拖延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