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一直住在他這裡嗎?不回去伯公那裡嗎?她幾度想問,可他前兩日那沉鬱的目光卻老讓她問不出口。也許等等可以問問他?然後再順便問問邱國彰後來怎麼樣了?品晏和邱奶奶現在又過得如何呢?
「香蘭,還沒好麼?」屏風前頭一聲低問,促她回神。
「啊?好了。」他的聲音就隔著屏風,她扯了扯衣襟,不知為何紅了臉。
「該出來了。」鍾靖淡道。
「不行啊……我衣服……穿不好,那個衣帶就打不好,還有肚兜的帶子和頭髮纏在一塊了……」愈講愈小聲,覺得太丟臉,這麼大一個人居然能把衣帶和頭髮扯在一塊。懊惱時,一雙黑靴映入眼,她訝然抬眸。
「不會穿麼?」鍾靖覷見她微敞中衣下那件抹胸因頸帶未繫好而有些鬆鬆的,裸露了一片美膚,他面皮微微熱著。
「就……帶子綁不好……」她低下臉,兩手拉了拉半敞的中衣,有些羞怯。
一隻大掌握上她的手,牽握著她,領她往外走。她怔怔然,看著他的手,納悶地開口「師、師父……」
第9章(2)
鍾靖帶她移出屏風後,將她按坐在寢房內的圓桌前,從一旁矮櫃裡拿出一塊乾淨長布,還有一個黑箱子,箱子外型和大小很像化妝箱,他將長布和箱子擱上圓桌,掀蓋拿出一面化妝鏡,她瞠目結舌地望著他。
「你、你怎麼會有這個?」當真是化妝箱,而且裡頭什麼都有。化妝用的刷具、口紅、眼影盒、腮紅盒、粉餅等等統統都有,這不是他那年代在用的東西呀。
「自然是買的。大街上一家賣女子用品的店舖,裡頭全是女子喜愛的物品,老闆娘同我說現代女子都喜愛這個,我便買了來給你。」他一面道,一面拿起干布擦著她濕發,見真有幾綹髮絲和抹胸繫帶纏在了一塊,他低臉,專注地解著。
接著將她髮絲往前撥,解了她抹胸衣帶,重新打上結,再拉過中衣,在腋下打了結。他眼神祇盯著該盯的地方,可指節不免碰上她裸膚,她紅著臉,透過鏡子瞧身後的他。
「師父以前常幫女子系衣帶?」
「娶親後才做這些事。」說罷,從箱子裡找出眉刷,沾了眉粉,另一手輕抬她下頷,說:「她喜歡我為她畫屆,總說我畫得比她好看。不過今日這些用具我頭一回使用,不怎麼習慣,你將就點了。」
她明白他口中那個「她」指的是他生前的妻子。原來他生前是這樣浪漫的男人,為妻畫眉呢。「師父還想著她嗎?」
「想。」他細細描著她的眉。
她有點失望,卻仍帶著笑容道:「真羨慕她,有師父這麼好的丈夫。」
他愣了愣,聲嗓微啞:「會有的。將來,你也會有丈夫。」
可是她喜歡的是他呀,他真的感受不到嗎?抿了抿唇,她問:「今天有什麼事嗎?為什麼要做這身打扮?」還讓他親自為她上妝。
鍾靖一頓,抬睫望進她眼底,半晌,他徐聲道:「從未正式收你為徒,可你也沒少喊過師父,今日這些……算是我的一點心意。」讓她漂漂亮亮地去投胎。
聞言,她笑咪咪的,心裡很是歡喜。「所以你是真的認我這個徒弟是嗎?那我不必再回伯公那裡了嗎?」
「不必。從今而後,你無須再回到那福德廟。」
「所以我就是跟著你了?」她眼眸亮晶晶的。
對上她晶亮中又透著毫不掩飾的情愫和眷戀神色,鍾靖直起身子,負手望著窗外。「你想跟著我麼?」
「想呀!跟著你有得吃、有得穿、有錢花,還能學法術,當然想跟著你。而且我、我對你……對你……」
「前幾日,你痛嚷著想投胎。」似明白她接下去會說出什麼,他出聲阻撓。
巫香蘭愣了下。「我有說我想授胎?」
「你說你後悔,你不想修練,也不想當陰官,問我能否去投胎。」
她想了想。「我忘了我說過這種話,那一定是當時痛昏頭了啊。」倏然想起受傷前的事,她仰著臉蛋,看著他線條剛毅的下顎,小心翼翼地開口:「師父希望我去投胎嗎?是不是因為我那樣幫著邱國彰,你還生氣著?」
他拿過擱在櫃上、疊放整齊的外衣,拉起她,為她套上。「不氣。你畢竟是出於好意;可陰陽終是相隔,他不能留在陽間照顧他母親和孩子。」
看著他好看的手細心地整理著她的穿著,她問:「那他後來怎麼樣了?」
「下地府接受審判。刑罰後,還能轉世投胎。」
「他還要被罰呀?」
「自是應該。你那年代殺人不必償命的麼?」
「當然要啊。但就是覺得他很可憐,他也不是真的壞呀。」
「若我同你說,他妻子被判入鐵樹、拔舌、剪刀、冰山、油鍋、蒸籠等獄,每日被吊於鐵樹、被拔舌、剪十指,再上蒸籠、裸身上冰山、熱油鍋炸,每獄所受之苦皆是前一獄的二十倍,這麼反覆不知得幾千年才能受完罪刑,你心裡是否好過些?」他平鋪直述,她聽得膽顫心驚。
「哇……這、這麼慘?」每天都要來上一回,光想就頭皮發麻。
「自該如此。所謂因果,便是如此。無論生前做過什麼,死後都是得還的。再如何懂欺瞞術,欲欺瞞城隍甚至是十殿閻羅,終也會被查出,那是罪加一等。」他整了整她衣領,道:「好了。」
被轉移心思,她忘了她沒能出口的表白,低眼看著自己身上的衣物,又抬起兩袖看了那寬垂的袖擺,笑問:「我穿這樣好看嗎?」
他眼眸深深,將她從頭打量到腳,輕扯唇瓣:「好看。」
「真的嗎?」巫香蘭微昂下巴瞧他。被心上人讚美,心花朵朵開呀。
「當真好看。」盯著那雙亮晶晶的眼,他心尖一抹酸疼。
「那以後都穿這個給你看!」她喜孜孜轉了個圈,自顧自地說著。
「以後麼……」他低眸,喃語。
「今天穿這樣,到底是什麼事啊?」巫香蘭忽然想起他又要她沐浴,又讓她換上這身新衣,難道只是他一時興起?可他不是這種性情。
鍾靖默了默,道:「隨我來。」
她隨他走到前廳,一桌子菜和點心,她訝問:「今天什麼日子?你生日?」
他拿起酒壺,給自己和她各倒了一杯。他捧著酒杯,盯著杯裡微蕩波紋的酒水,靜默了良久,才聽得他嗓音淡淡:「你的生辰。」
「我生辰?」她嘴饞,捏了塊白糖糕塞進嘴裡,鼓著頰問:「我生日不是今天啊,但我其實也忘了哪天了啦,反正從來沒人記得我生日,我也沒過過生日,久了也就忘了。」又捏了塊桂花涼糕。真好吃!
見她一臉滿足樣,他輕輕笑開,帶著一絲疼痛,帶著一點罪惡感。姑娘家的心思從不掩飾,他怎會不懂,只是陰間生活如此寂寞,怎能要她相陪?
「忘了就忘了,就將今日當作你生辰,往後每年這一天,你都可以慶祝。」舉杯,他又道:「這一杯,我敬你,望你日後聰明靈巧,福祿永久,一生無需勞心勞神。」仰首,酒杯見底。
覷著他泛著水光的唇,她心口發脹,一種溫熱的感覺令她感覺自己像是還活著。原來死魂會哭、會笑、會痛,也會有這麼感動的時候。她想,就這麼一直當死魂,跟在他身邊的生活一定很不賴。
「謝謝。」她聲嗓微哽,學他舉杯,抿了一小口後,緊皺了下眉頭,隨即笑開。「不好喝。我當初怎麼會喝酒喝到溪裡去呢?啊,我知道了!」她笑咪咪地抬眼,望著他。
「嗯?」他盯著她發亮的眼。月華的眼沒她大,眼神溫柔羞怯,而她的眼睛大又圓,總是亮晶晶的,特別是看著他時。那麼轉世後呢?她又會是何模樣?
「一定是為了遇見你!呵。」她說完,紅著臉兒低眼啜酒,小口小口抿著。
他一窒,心口流竄著難言的滋味。他瞪著她瞧,眼中幾分狂亂,似是陷入矛盾間,她令他很苦惱、很苦惱似的。
「怎、怎麼了?」感覺到他的注視,她抬眼對上他陰鬱的眼眸時,微微心驚,卻有一熟悉音嗓在屋外響起。
「鍾將軍,老朽奉命前來,您——」
「伯公!」聽見那微帶沙啞的嗓音,巫香蘭身子一旋,欲上前開門。
「咚」地一聲,她踩著了裙擺,跌了個狗吃屎。有夠糗的啦!還好她本就不是氣質淑女,裙擺一撩,她爬了起來,低眸拍了拍裙面,未瞧見身後一隻探出的大掌又緩緩收回。
也罷,總是要放手,又何必去扶她一把?鍾靖望著拍完裙面的她,提步往前奔去,這回聰明了些,懂得稍撩高裙擺了。
一拉開門,見著屋外那拄著枴杖的老人家時,她奔了過去。「伯公!我還想著你怎麼都不來看我!」
「這不是來了嗎!」福德笑咪咪,胖臉依然紅潤福泰。「傷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