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她點點頭,「皇上年少登基,一直給人穩重威嚴的觀感,沒料到曾是如此跳脫、不拘世俗的一個人。」
「皇上是個很清楚自己在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的人,從未出過差錯。當他以太子身份示人時,行事有度,沉穩堅定,不僭越、不畏縮,與父皇的關係既有父子的親暱又有君臣的相待,分寸尺度拿捏得非常好。當他以一介布衣行走江湖時,可就狂傲不馴、恣意自我了,沒有什麼不敢做的,包括去挑戰江湖高手,曾經還為此受過傷。那時父皇氣極了,讓人抓皇兄回宮禁足。不過,近些年來,沉重的擔子壓身,他漸漸收斂,也漸漸成為一名真正的『帝王』了。當然,我皇兄生來就注定當皇帝,這是他的使命,但說真的,我更想念當年他那副張揚、任性自我的樣子。」
柳寄悠靜靜聽著,心裡也在回想那位高高在上、聖心難測的帝王,在年少時代是個怎樣的面貌?又是怎樣的花招迭出騙取花魁們的芳心,贏得青樓薄倖名……
柳寄悠心神恍惚,整顆心飄飄漫漫於雲端、於不知名的遠方,看著英王俊卓的面孔,遙想著另一張相似而威嚴易怒的帝王面容一一明知不應再想,卻又忍不住去想起,那男人……實在是誰也忽視不了的啊……
雖然一直自視甚高,但很遺憾,柳寄悠必須對自己承認,面對那樣出色的男人,又有了一夜的親密糾纏,想要把他隨意打發出腦海、並當成路人般不在意,實在不可能。因為,她不過是個平凡又尋常的女人罷了。
一個,做不到對他等閒視之的平凡女人,與其他女人並無不同。
皇帝南巡,朝廷一大盛事。
文武百官恭候在「承天門」外,只待時辰一到,由欽天監以及禮部舉行過各種祈福儀式,然後長長的儀仗拱衛著皇輦御駕出來,所有官員跪拜恭送,一路送出帝京南城門外。
此刻皇宮內,要遠行的皇帝在祭拜過太廟先祖』拜別皇太后之後,依然利用少許的時間與臣弟、顧命大臣們商討國政上的一些安排與叮囑。
「昨日曠勇將軍差人快馬捎來密函,爾等必須密切注意後續戰況,不能讓『北丹國』的內戰波及我朝西北邊關百姓,更要慎防他們假內戰之名,行侵犯之實。近年來北丹國有多起擾我子民事件,得多加注意才是。」
「這事臣弟省得,皇兄且請放心,必不教北丹國趁機作亂。」龍天連胸有成竹地點頭。別的事他不敢打包票,邊疆各國事務都在他的掌握中。
「再有,上回山南一帶的蝗災,朕派了戶部與工部官員攜帶物資前去賑災並勘察損失情況,過些日子會回來覆命。庫房裡準備十萬兩黃金,更挪出三十萬石米糧,三弟可依情況輕重發放濟助。朕之前己傳旨免去山南一帶災戶三年稅賦,大體上山南應當沒有大問題了,但仍然需要特別關注,斷不許賑濟中間出紕漏。」龍天運從不奢求官員清如水,也學著適當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吃相不要太難看,他都會放過(但一定會記住):但不該伸手的地方,若有不長眼的官員敢撈錢,他剁起爪子來可也是毫不客氣的,必教人痛徹心肺。
「臣弟明白。」英王也痛恨那些搞不清楚狀況的貪官污吏,自會加強監督。
「若有難以決定之事,可與康大人討論,聽取建議。」
在御書房內廳,龍天運在交代完大臣們之後,再抓了三弟入內深談,此刻大抵已無其它事可說,剩下的瑣碎事,他也就不多說了,並不重要。
「……大抵就是如此。你還有其它問題嗎?」之前已不斷與留守重臣及宗親們討論過南巡時帝京的一切朝政問題,也抓著三弟私下囑咐了不少事,雖然不認為還有什麼疏漏,但龍天運還是問了下。
「沒什麼事了,若有突發大事,派人快馬加鞭南下追上御駕,便可由您裁決,我有什麼好擔心的?」龍天連搖頭,然後突然笑道:「倒是代為監國這一個月,臣弟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安排柳家小姐出宮,省得您回來看了礙眼。皇兄看不上她這樣平凡的女人,就不留她在宮中浪費米糧了。」他也不過是開玩笑順口提了一下,不料卻看到皇兄突然沉凝下來的臉色,似乎……似乎正在瞪他的樣子。「皇兄?」英王懷疑自己眼花了。
「誰允你安排她出宮的?」龍天運沉聲質問。
「您允的啊!上回您說這事要交付臣弟負責呀,皇兄忘了嗎?」龍天連不解地問。
龍天運壓下心中倏然冒得老高的火氣,並趕忙收斂自己太過形於外的怒氣,好一會才勉強以平靜語氣道:「你要安排她去哪裡?」
「待會皇兄起程後,臣弟就要安排她到京郊外的莊子住一陣子,那兒風景不錯,莊子裡種了很多花草果樹,她定會住得舒心。」
龍天運只是沉沉瞪著自家三弟,一肚子火氣無從噴出,因為他解釋不了自己為什麼會在意一個被他嘲笑過貌醜的女人。早先,他是恨不得將這個來湊數找嫁的女人給掃出宮的,完全不想給她配個進士才子,生怕委屈了未來的皇朝人才,只想盡快打發掉她,又不想被太傅叨念,所以很高興地把這個麻煩甩給三弟去處理……
有點後悔,怎麼辦?
龍天連當然看不出他皇帝大哥滿肚子的悔意,逕自愉快地說著自己的安排。
「臣弟保證,待皇兄南巡迴來,就看不到她了。那時臣弟也該回北邊駐防,可以順便帶柳家小姐到北方看一看:如果可以,應可順利為她婚配一門好對象。絕大多數的將士成親都晚:沒辦法,邊境本就男多女少,成親不易。在女人比較少的地方,柳寄悠的長相就顯得出挑了:她不能跟帝京的貴女比,難道還不能跟邊疆那些被風吹日曬與勞作折騰得熊腰虎背的女人比拚嗎?到了那兒,柳寄悠絕對是個美人了!」英王覺得自己真不愧被封為「英」王,簡直太英明神武了不是!對於解決柳寄悠嫁不掉的問題,提供了最佳解決方案。
在北地,只要是個女的,都一定嫁得掉!家世不錯又有軍功的男人排成一排任她挑,沒人會嫌她的。
龍天運愈聽臉愈黑,盯著三弟好一晌,默默數著自己的呼氣,一次、兩次、三次……
然後,龍天運眼中終於閃過一抹快意決絕。比起讓「某人」稱心如意而自己憋屈,他覺得還是應當讓事情扭轉一下,最好是扭轉成自己稱心快意,而別夾著憋屈才是。對,就該這!
所以,很抱歉了,天連,你難能如願了。
即使沒有正式在宮裡記錄下他臨幸柳寄悠的擋案,但她已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女人則是不爭的事實。沒有人,沒有人能娶走皇帝臨幸過的女人,即使他終生不再垂幸她也是一樣!
何況,他不想再掙扎了,不願再掙扎於自己仍想要她的事實。未曾再涉足那處小院,只徒然使得想要她的慾望燒得更熾烈而已。他仍然想要她,想要那個姿色平凡的女人!
「好了,叫他們準備好,朕要起程了。」打斷英王愈說愈開心的自說自話,龍天運揮手將人打發。
「遵旨。」龍天連忙收起一肚子的話,連忙轉身出去安排。
龍天運保持著不變的坐姿,右手指微弓,輕輕在小几上敲著,好一會後,終於下定決心,低喚了聲:一抹黑影由窗外閃了進來,躬身候旨。
「在。」
「朕登上輦車時,要看到柳寄悠。」
「是。」
黑影復又在一閃之間消失。
龍天運終於微笑起身,讓一邊侍候著的江喜為他披上披風,穿整好衣冠,大步往外走去。
柳寄悠頭痛欲裂,全身無力地悠悠轉醒。
她怎麼了?她在哪兒?發生了什麼事?
昏迷前的最後記憶是她與丫鬟們正在收拾所有曬好的書籍裝箱,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識,人事不知:再度有意識時,只覺得頭疼且渾身無力,並感覺到了一股深深的危機。
她用力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金黃色的八角形帳頂,上頭精繡著金龍圖騰,並綴滿了華麗的珠寶……而身下的晃動以及行進中的感覺告訴她,她似乎正在馬車上。
「醒了?」低沉嗓音由右側傳來。
柳寄悠側著臉,循聲望去,像是非常意外又彷彿不太意外地看到了龍天運。她抿了抿唇,沒發出呼聲,也沒立即說些什麼,只是戒慎地看著他,並試圖撐起身行禮,但……這實在有點困難,她,完全沒有力氣。
「請皇上原諒臣女的失禮,臣女現在無力起身。」她清婉的聲音中帶著些許沙啞,努力以平和的語氣說道。
「無妨。你就那樣躺著,也挺好。」龍天運放下手中的筆,唇邊抿著一抹滿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