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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席絹

  柳寄悠低著頭。

  「小女子自知身份,不敢妄稱『臣妾』。」

  「嗯,平身吧!」他抬手。是個識時務的,這樣很好。

  「謝皇上。」

  龍天運看著眼前半垂臉蛋的女子,看著看著,竟沒有嫌棄地移開眼,就想看她到底有什麼與眾不同的特色。當然,一時是看不出來的。倒是她的一雙眼,打自半垂下來之後,就沒再抬起過,恭敬十足,卻又不合常理。他這樣一個各方面都是天下最頂尖的至尊,任何一個有機會靠近他的女人,無不想盡辦法多看一眼一不見得是想博得他的關注,更多是純粹對於他容貌的喜愛: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在金璧皇朝是被允許的。

  更別說他的妃妾,以及那些此刻正住在儲秀宮的未來可能成為他妃妾的女子,哪一個見了他不是欣喜若狂?同時因為他的身份而又敬又畏又愛,恨不得能讓他多看一眼、多說一句話:但這柳寄悠……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平靜而恭謹,像是就只是將他當帝王敬著,除此之外,無其它妄念綺思。

  這就有點意思了。自小到大,他都是一群美男裡最出色的那一個,誰都無法忽視他,突然今日只被當成帝王敬著,無視於他的外貌,真是奇特的感覺:尤其,當他正看著她,而她對他並不另眼相待時。

  他沒有跟平凡女人相處的經驗,所以此刻也沒什麼話好說,正好瞄到桌上的琴,便道:「彈一首曲子給朕欣賞如何。」

  這不是詢問,而是客氣一些的命令。

  柳寄悠自然識趣,點頭輕道:「請容奴家獻醜。」

  在她那雙手撫上琴弦時,龍天運盯著她的手,突然說道:「就彈『太平調』吧。」

  柳寄悠那雙始終保持著恭慎低垂的雙眼終於抬起來,與他對上了一瞬,然後又垂下。低應:「是。」

  靜了一瞬,《太平調》輕緩溫潤的音律自其指間流淌而出。

  琴是平凡的琴:彈琴人除了有一雙特別修長勻稱好看的手之外,其它都平凡極了。樂音流暢自然,讓人不由自主沉浸入一種愉悅而平和的情境中。在這樣溫潤的琴聲裡,他沒了心思去評斷她琴藝的高低好壞,沒想著拿曾經聽過的優秀樂曲來比較出個優劣。

  他就只是閉目聆賞那輕柔樂曲所織就的愉快情境並徜徉其中,一時身心彷若被甘冽的清泉洗滌過一般的舒暢。

  真正出色的樂曲,正該如此!正該如此!

  於是,龍天運在樂曲結束許久之後,才發現自己不知於何時竟在桌上輕輕擊節微拍著,可見這曲《太平調》讓他多沉醉。

  「相當好。」值得他為之破例地擊節歎賞。

  柳寄悠顯然不明白被一個君王如此稱讚是天大的榮幸,她只是起身恭立於一旁,並沒有激動高呼「謝主隆恩」,臉上表情甚至無絲毫變化,看起來就沒半點深感榮幸的樣子,但龍天運好心情地不予計較:對於有才華的人,他總是願意多給一些寬容。

  「再讓朕看看你其它的才華吧!」他顯然意猶未盡,覺得她應當有更多的內蘊。

  比起趙昭儀絕妙精準卻沒有絲毫情感感染力的琴藝,這柳寄悠的琴藝顯然更勝一籌。她的琴音予人溫暖的感覺,並且帶有一種靈動,像是還原樂曲內蘊一一傳達一種心音,一種快樂。

  許是因長得平凡,所以才會將心力貫注在才藝上。沒有高傲的本錢,所以只能將性格養出溫和模樣,帶著一種寵辱不驚的超然,讓人覺得她就算沒有美貌,卻是一個相當獨特的人。

  「請陛下見諒,小女子除了不值一提的琴藝外,並無其它可示人的才華。」柳寄悠實在不情願陪這個看起來特閒的皇帝虛度這大好春日時光,正想著要如何才能將人給送走……

  龍天運依稀感覺到自己似乎被嫌棄了……這一定是錯覺!這女子直言說沒有其它才華,並不是為了打發他走,而是當真沒其它才華了,是吧?

  「方纔看你正在讀書,想來平日必是有做些詩詞文章了?」

  「回陛下的話,小女子平日雖然會看些閒書,卻是沒有才情寫詩詞文草的,平常閒暇時,就抄一些佛經靜靜心。」

  「你正大好年華,怎麼學起老人家抄佛經了?莫不是有遁世之思?」

  「倒不是有什麼遁世之思,就僅僅是打發日常無聊而已。」柳寄悠真希望這種無聊乏味的閒談可以盡快結束……

  「那麼,丹青如何?棋藝又如何?繪畫需要心境,下棋則否,此刻倒是可以手談一局。」琴棋書畫四藝,總不可能就只會彈琴吧?或者應該說,此女應當沒膽回他一句一就只會彈琴。

  然而,龍天運猜錯了,此女真的有膽這麼回!

  「讓陛下見笑了,小女子……也就琴藝稍稍拿得出手,其它的,真的不擅長,亦不敢在陛下面前獻醜。」

  柳寄悠溫聲說著,委婉拒絕。

  龍天運簡直要被氣笑了。

  「不敢獻醜?好個不敢獻醜!你這分明是推托之詞,倘若朕有心追究,往嚴重裡說,治你一個欺君之罪都不為過。」

  「多謝陛下寬宏大量,不與小女子一般計較。」柳寄悠也沒打算逞口舌之快,很乾脆地拍了個龍屁,讓龍天運沒法真的對她追究下去。

  龍天運確實被她幾近賴皮的應對方式給噎住了。

  雖然他從不與女人計較,但這麼刁的女人,他還是生平僅見,一時竟無法從過往豐富的獵艷經驗裡去找出恰當的反擊,有種深深的敗退感:這感覺,真不好,簡直憋屈極了。

  因為心口的一股不順之氣,讓龍天運一時端不住風流倜儻的風度,說話就直白得不客氣了一「朕怎麼覺得你似乎巴不得朕立馬走人?」

  「陛下日理萬機,為著讓天下千千萬萬的百姓有安穩生活而勤政不輟,小女子實不敢耽誤陛下寶貴的時間。」沒錯,就是想趕人了。

  「朕的女人裡,沒見過如你這般膽子大的。」

  柳寄悠暗自咬了咬唇,小聲駁道:「小女子雖是秀女,卻並不是陛下您的女人。這一點,陛下您是知道的。」

  龍天運輕笑出聲,上前一步,伸出手指托住她下巴,將她始終低垂的臉給抬起與他對視——這樣好多了,他己經無比厭煩於僅僅看著她的頭頂心說話。

  「休說你是秀女,本來就是朕的。放眼整個皇朝,只要朕想要,就沒有不能得到的女人。」嗯……她的觸感還不錯,滑嫩溫軟,細緻的肌膚沒沾一丁點脂粉,真是清爽啊。

  柳寄悠力持鎮定道:「皇上是個明君,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然後呢?」他興味地問。

  「所以陛下答應過的事不會有反覆,更不會食言。」

  「你的意思是,倘若朕食言了,就是個昏君了?」他俊朗的面孔沉了下去,身為至尊帝王的氣勢一下子外放出來,威壓迫人,讓人不敢直視。

  柳寄悠被這氣勢一壓,心中自是驚懼,不覺渾身輕顫,但仍是力持鎮定地說:「陛下當然不是昏君,而是我金璧皇朝的盛世之君,再英明不過了。」所以,不管他此刻心中在想什麼,打算怎麼處置她,唯一不能做的就是收用她。因為他是明君!

  只要讓他認下這點就好。

  龍天運當然不笨,相反地,他打小天資聰穎,是眾多兄弟裡最被先皇倚重的優秀皇子:因而柳寄悠的心思,他輕易就能看得清楚。

  對望了許久,他的心緒竟莫名地平和了下來,本來是有些動怒的,卻不知為何看著她臉好一會兒,那怒氣就消散了,不再有半點為難她的心思,於是放開她道:「你相當聰慧,就算害怕,仍能用話將朕困住。為了『明君』之名,朕說什麼也動不得你。」

  也不是當真動不得,而是,為了她這樣平凡的女子,不值得。柳寄悠看得很明白,所以她連忙低頭謝恩:「謝皇上開恩。也多謝陛下容忍小女子的出言不遜。」

  「罷了、罷了!今日暫且放過你,下次可別再犯了,明白嗎?」他堂堂帝王之尊,並不常有這樣的善心去寬容別人的不敬。

  「小女子謹記於心。」

  龍天運笑了笑,轉身朝大門走去,想著既然來到儲秀宮附近了,那就順便去看看其他秀女吧!那些秀女雖然並不獨特,但美麗悅目即可,他不挑剔。

  直到君王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不見之後,柳寄悠才深深吐出一口氣,將有些發軟的身體靠在廊柱上微微喘氣。

  她知道自己今日的表現並不好。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在君王面前,再怎樣小心謹慎都不為過,但她最後還是順從了自己的本性,做不到千依百順、唯唯諾諾。

  下次若有機會再站到君王面前,萬不可如此了。昶昭皇帝不是英王,也不是任何人,他是皇帝!而皇帝是不能有絲毫冒犯的,不管他性情是否寬厚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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