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終有一天會來臨,誰也逃不掉。
更何況,她自己也有一樁麻煩病例,哪裡還有空去煩惱別人的事,低頭望著手上的病歷,眉頭不由自主又擰了起來,斷層掃瞄結果若真如她所診斷,周老先生想活著抱曾孫的機率恐怕不到三成,除非他的孫媳婦已經懷孕三個月以上了。
可是,聽說他的孫子好像還沒結婚吧?
「關大夫,請到急診室幫忙!關大夫,請到急診室幫忙!」
「Shit!」
一聽到廣播,她暗咒一聲,旋即拔腿跑起來,砰一聲撞開斷層掃瞄室的門,呼一下把病歷扔進去。
「我要到急診室幫忙,務必等我回來再開始!」話落,她掉頭狂奔。
死亡,終有一天會來臨,但能晚一刻就晚一刻,誰也不想早早就死,救人依然是醫生的職責,儘管心如鐵石,善用所學醫術竭盡全力挽回患者的生命,這,就是她的責任。
第三章
就一般酒廊而言,「忘情水」的生意出奇的好,每日傍晚一過六點,人潮就開始湧進來,不到七點就客滿了,因此,瑪麗十分好奇,一個多月了,亞歷山大為何總是能夠佔到角落桌位?
難不成他每天閒閒無事,不到六點就來佔桌位?
「我訂下了這個桌位。」
「訂?」
「一個月三十萬。」
噗!
瑪麗立刻表演一手天女散酒給他看——用嘴巴,很可惜,她的噴射絕技還練不到家,第一次表演,滿口酒噴不到遙遠的那一方,反而全噴到自己身上了。
「三……三十萬?」她一邊嗆咳,一邊錯愕的驚叫。「你冤大頭啊你!」
「我喜歡這張桌位。」亞歷山大體貼的掏出手帕給她,並招手要一杯白開水。
喜歡就可以用錢霸佔?
幹嘛不買回家算了!
「原來你錢太多了,送給我好了!」
瑪麗沒好氣的搶過手帕來,低頭胡亂擦拭著身上的酒漬,誰知亞歷山大竟氣定神閒地給她回了一句——
「你要多少?」
瑪麗呆了呆,猛抬頭。「真的要給我?」他真的錢太多了是不是?還是阿答嘛秀逗了?
亞歷山大淡哂。「錢不給有需要的人用,又要給誰用?」
「那就送給那些窮人用啊!」瑪麗啼笑皆非的大叫,手帕丟還給他,再搶來侍者剛送到的白開水。「窮人最缺錢了!」
「我有啊!每年一億歐元捐贈給慈善機關。」
噗!
瑪麗再次表演天女散水——喝白開水也會嗆到,果然有一回經驗就有差,這一口筆直又有力地直接噴到海峽對岸,準確地射中目標,無辜的中招者滿頭滿臉的水滴,一臉錯愕又茫然。
什麼狀況?
瑪麗也傻住了,下一刻,她火速地把臉側向一旁,嘴角在抽筋,「對……對不起!」聲音也在發抖,旋即跳起來衝向盥洗室,「我上一下洗手間!」人還沒跑出兩步,笑聲已爆出來,一路狂笑到盥洗室。
好吧!算他自找的。
亞歷山大啼笑皆非的歎了口氣,也起身到盥洗室。
十分鐘後,兩人先後回到原位,豈料瑪麗一見到他的臉,馬上又噗哧一下笑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誰教你老是要說那種會嚇死人的話。」
「但那是實話呀!」亞歷山大低喃。
嚇死人的實話!
瑪麗不甘心的瞪著他許久,見他始終以一副無辜的表情相對,不禁有點洩氣,搖搖頭,招手喚來侍者清理桌面。
「你家就那麼有錢?」
「不窮。」
是喔!不窮的人每年可以捐出一億歐元,那窮人就不是人了!
「不管怎樣,錢不是給人這樣亂花的,下次我們改在外面見好了!」說完就被自己剛出口的話嚇了一跳。
請等一下,她在說什麼?
她會到「忘情水」來,純粹是為了找人聽她吐槽抱怨,從沒有深交的打算,所以她都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來,差不多兩、三天或三、四天一次,而且每次都找不同人,免得人家會錯意巴上來。
此外,在這種地方她也從不說出真姓名,吐槽了一整個太平洋,卻連她真正的工作性質都不曾透露過。
她只想發洩一下怨氣,可不想把一整個底都挖出來供人家傳八卦。
但自從認識他之後,也不知怎麼搞的,她竟然在不知不覺當中逐漸有所改變,從幾天才來一次變成天天都來報到,有時候明明不打算來,結果時間到了,兩腳未經主人許可就自動上路,上得她莫名其妙。
而且她向來都只跟那些「一夜朋友」吐露當日她所受到的怨氣,「垃圾」倒光了就拍屁股走人,連多哈啦兩句都不耐煩。
可是對亞歷山大,她總是有吐不完的苦水,今天的說完了說昨天的,這個月的說完了說上個月的,今年的說完了說去年的,工作上的問題說完了就說學生時代鬧的糗事,說得沒完沒了好像打算說到老,甚至還對他說出了一件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秘密。
秘密耶!
這輩子她只有兩件未曾對任何人透露過的秘密,她竟然對他說出了其中一件,雖然比起另一件秘密來講,這件秘密並不算太嚴重,可是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卻告訴了他,一個認識才一個多月的男人……
她是哪根筋不對了?
甚至她還破天荒的一個多月來都固定只找他一個人「坐檯」,現在更糟糕了,竟然還想約他出去!
她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可以啊,到哪兒?」亞歷山大似是沒有察覺到她的異常,平靜如故。
「呃,到哪裡啊……」腦袋裡還是一整片困惑,瑪麗拚命搔後腦勺想理出個頭緒來,半晌後才下定了決心。「就路口那家星巴克吧!」管他的,想太多頭會痛,就當交個朋友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說真的,這傢伙還滿討人喜歡的呢!
人長得好看不說,脾氣好好又極有耐性,除了提到他自個兒的事時之外,總是噙著柔和的淡淡笑容,從來不打斷她那連自己聽了都很煩,超想海扁自己一頓的抱怨,不時還會提出一、兩句中肯的勸詞,設法要開解她的心結。
嗯,這個朋友還算有點「用處」,就交吧!
「一樣明天晚上八點?」
「好……款,慢著,我明天晚上要加班……後天吧,後天我休假,一起吃午餐吧!不過……」瑪麗突然沉下臉去,陰森森的,有幾分凶狠的味道。「我先警告你,你不可以說不認得我喔!」
「呃?」
☆☆☆☆☆☆☆☆☆☆ ☆☆☆☆☆☆☆☆☆☆
一隻紙袋靜靜地落在辦公桌上。
「關大夫,家父的手術就請多費心了。」
辦公桌後的關茜面無表情,一動也不動,看也不看紙袋一眼,冷淡的眼深沉地目注辦公桌前的男人。
「請放心,那是我的責任。」
於是,男人點了點頭後便告辭離去了。
對方一走人,可以下戲了,好像變臉似的,關茜冷漠嚴肅的表情瞬間化為眉開眼笑,伸手迫不及待地取出紙袋內的禮盒,打開盒蓋一看——滿滿的現金,起碼有三百萬。
哈哈,貪財,貪財!
她急急轉向電腦,移動滑鼠打開貧戶診療的病歷表,腦袋裡已經開始在計算要如何瓜分這筆「手術紅包」了。
健保不給付的醫療費用,對許多貧戶來講是支付不起的負擔,尤其是需要長期醫療或長期住院的病症,他們多數只能直接放棄,眼睜睜的看著親人受盡百般折磨後痛苦地死去。
幸好她是外科醫師,可以收到手術紅包,她全數用來替貧戶病患支付費用了。
半個鐘頭後,她已經解決掉三百萬的紅包,雖然還不太夠,但至少上一季積欠的部分都付清了,至於這一季……
就欠到下一季再說吧!
再過十五分鐘,她起身離開辦公室去參加拜土地公會議,坐在八、九個醫生之中,她頂了一下零度數的黑框大眼鏡,拉拉暗灰色的老處女套裝,又不耐煩地頻頻看手錶,充分顯示出她的不耐煩。
她的手術時間快到了,他們還在混什麼?
「關大夫。」
「咦?我?」猝然被點名,關茜嚇了一大跳。
「這裡有兩個case……」關茜的表舅——龐東啟來回看兩份病歷表,猶豫不決,舉棋不定,「好吧,這個交給你!」他終於把右手的病歷表扔到她面前。
「可是我兩個鐘頭後要替周老先生開刀……」關茜抗議。
「開完刀就去,之後,仇大夫會接手你的病人。」
「但晚上也有……」
「仇大夫會替你動刀。」
「不行啊,那是……」
「你到底還想不想保留星期六的貧診?」
奸臣就是奸臣!
「去就去!」劈手抓來病歷表,關茜恨恨起身。「我去開刀房了!」
「記住,別又給我亂發脾氣了!」龐東啟的囑咐急追在後。「廖少爺病得十分嚴重,你要好好照顧他喔!」
結果,關茜去了不到三個鐘頭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