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很長的故事。」他嘉許的摸摸她的頭,繼續往下說。
聽到他又拉回主題,她連忙豎耳傾聽。
「魯道夫是個很大的家族姓氏,應該說是貴族吧!和其他的貴族一樣輕浮奢華,自己有領地,卻還經年累月的長住巴黎,只為享樂而時時提高領土的賦稅,弄得民不聊生,我的父親魯道夫伯爵在外養情婦,而伯爵夫人也另有情人,社會風氣更是默許他們分別在公共場合和各自的情人出雙入對。」對於這種潮流,他十分不以為然。
「連帶的,我那些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也變得輕浮,崇尚華而不實的東西;但我的父親在一次決鬥中被殺,只因為對方說了一句不該說的實話。而我是長子,照理說該出面為父親報仇,同那個人決鬥才對,但我實在不能苟同他的行為,即使他是我的父親。」他的語氣中充滿傷感與鄙夷,因為他實在討厭提起這段過去。
「在他死後,我覺得我對這種貴族生活已無法忍受,再加上我的家人不但沒有因為我父親的死而反省,反而更變本加厲的沉迷於紙醉金迷的世界,所以我離開巴黎,選擇現在的生活。」他簡短的結束,並未說出目前的身份。
依於妍對他的認識,她知道即使他說得如此簡略,必定還有更多沒有說出的部分;她對當時的潮流多少也有些認知,除了家人對他離家的不諒解及指責外,貴族們必定會百般嘲笑他是個懦夫,不敢為他的父親報仇。
「你只是堅持自己的原則罷了,是那些人不瞭解。」她忍不住出聲為他辯白。
「謝謝天!你是真的瞭解。」他先是驚訝的看著說出這番話的於妍,然後就感動的一把將她摟住;以她的冰雪聰明,自然不難猜出他當時的情況。
「所以,這也是你不願意做些華靡東西的原因之一。」於妍有些明白了。
傑魯點頭,再也無法否認心中對她的愛意。
言「你的家人不曾來找過你嗎?」她以為他指的「現在的生活」是說當木工。
情「有找過,要不是為了領土繼承的問題,我猜,他們寧可將我當作家族恥辱,永遠除名。」說真的,他並不在意他們的想法。
小「你才不是恥辱,絕對不是。」她不禁心疼的伸手抱住他的腰,為他不平。
說「這是風氣使然,我們也無能為力。」他反倒安慰她。
獨「但是就連家人都有這種想法,你不認為很可悲嗎?畢竟他們是你的親人啊!」
家「他們現在可巴不得我是陌生人呢!」他的語氣充滿嘲諷,但說的的確是事實,因為他的繼承權是無人可奪取的,即使他再怎麼「不孝」,仍是名正言順的領主,除非他死去,土地才會落入他母親的手中。
「那你現在的身份?」她終於發現可疑之處。
「目前——我是領主。」傑魯知道逃不過了,硬著頭皮招供。
於妍抬起眉毛,不發一語。
「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他以為她生氣了,急忙解釋。
「你該慶幸這是你親口告訴我的。」於妍慢條斯理的說。
「為什麼?」見她如此平靜,傑魯反而一頭霧水。
「如果由別人口中得知事實,我必定會生氣。」在她的想法是「自首無罪」;再說,早在他招供以前,她已自他週身散發的氣質約略猜出他的身份,如今頂多只能算是「求證」而已,「你為什麼會住在這裡?」於妍提出一個疑問。
「製作傢俱一向是我的興趣,但當上領主以後就比較沒空。春至秋季是農忙時節,雜務較多,進入冬季後就較平靜,事情就可以交由管事代理,因此每年入冬後至雪融的三至四個月裡我都會在這裡,一方面製作木工,一方面也脫離貴族生活。」如果可以,他還真希望能完全脫離貴族身份。
「原來如此。你已經不在意了嗎?」被家人誤解,想必他也傷心過很長的時間。
「是在意過,也曾想過放棄繼承,和他們切斷關係。」他承認。「但是生活還是要過,不能為他們放棄我自己的生活。而且如果我不繼承領土,換作其他人統治的話,只會讓農民們更加活不下去,倒不如由我管理,酌情徵稅,如此人民既可溫飽,也不會怨聲載道。」傑魯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現在快樂嗎?」於妍深深的被他的話感動。
「是的,現在的我非常快樂。」他深情的望著她。
於妍會意,一張俏臉登時飛紅。
「你對我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嗎?」他舊話重提。
「我——」她欲言又止。
「這麼為難嗎?」他誤解她的意思,禁不住苦笑。
「不是的。」於妍極力搖頭否認,急欲澄清。
「如果是我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請你明說。」他不想做個不知進退的人。
「不是的!不是、不是……」於妍拚命搖頭,淚水奪眶而出。
她承認自己的確愛上他了,否則怎會如此心痛?既害怕不說出真相會使他誤解,更害怕秘密一旦說出,那雙藍眸中的款款深情將被極端的輕視和惡意的嘲諷所取代,果真如此,她將會心碎而死;然而說出事實的真相已成為必然,她再也無法逃避。
「請你安靜的聽我說一個故事。」她閉上眼睛坐直身體,刻意的和他保持距離,生怕一睜開眼,會洩露出心中滿溢的哀愁。
即使閉上眼,她臉上哀傷的表情仍令傑魯十分心疼。
「很久以前有個小女孩,她原本有個幸福的家庭,有愛她的爸爸媽媽;只是,在她七歲那年,一切全變了。」她必須停下來讓自己喘口氣,否則那股壓在心頭濃濃的恐懼恐怕會令她窒息。
「那天晚上,她最親愛的媽媽不在家……」她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那麼遙遠,就像是從天際傳來的一樣。「而她親愛的父親喝得爛醉,闖進她的房內強暴了她。」她嚥下喉中欲嘔的感覺。
「後來她才知道她的父母狠狠吵了一架,母親離家出走;此後五年,她完全沒有再見到她的母親,而在這五年中,她的爸爸——」她覺得喉頭有硬塊梗著,她努力的吞嚥了一下口水,繼續說:「她的爸爸從未停止對她的強暴,以各種你所能想像的方式,而且是每個晚上。每當入夜時分;她就恐懼得無法入睡,但她甚至小得不知怎麼逃。」她開始覺得那聲音不再是自己的,反而比較像是陌生人在說話。
「最後,她的導師發現她懷孕了,這件事才沸沸揚揚的渲染開來,而在事情被公佈的同時,她的父親因受不了外界的指責而自殺,至於她的母親由媒體得知這件事以後才終於出面帶走她,帶她去墮胎,為她改名。」她覺得自己有些虛脫,但仍堅持的說完。
「往後數年,她做了好幾年的惡夢,受盡各種指指點點、同學的排斥、輕視的嘲笑,也看過很多心理醫生,好不容易才可以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抬頭挺胸的過活。」她停頓了一下,迎接她的是令人難堪的死寂,回想起那段日子裡受的屈辱,緊閉的眼皮下,淚水終於無法遏止的流下。
「那女孩就是——」於妍努力的以幾乎無法控制的聲音說出最後一句話。
一隻溫暖的手輕按住她的唇,阻止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另一隻手則緊握住她冰冷的雙手。「你為什麼不睜眼看我?」他十分溫柔的問,生怕驚嚇到她。沒想到她竟然經歷這種事,他真恨不得能親自手刃那個狼心狗肺的父親,然而這股怒氣他無法發洩,因為此刻更重要的事是安慰已如同驚弓之鳥的她,現在只要他表現出一絲怒氣都會嚇著她。
於妍不敢睜眼,生怕看見的景象會完全粉碎自己那顆已支離破碎的心,她怕再受傷,她十分清楚自己絕對無法承受他的轉變。
「我有那麼醜嗎?」他故意打趣道。
於妍搖搖頭,困難的睜開眼睛。
「如果我遇到那個女孩,我會告訴她,她其實是個十分美麗可人的女孩。」傑魯將她的雙手拉至心口貼住,十分誠懇的說:「我還會告訴她,我看到的是一個十分完美的女孩,而我只相信我所見到的,我會告訴她我愛她,這份愛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改變,而且我敢說這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愛她。」他不再隱藏藍眸中的柔情。
在她模糊的視線中,她並沒有看見她所預料在他身上會流露的憎惡,這已使於妍心存感激,再加上他說的一番話,令她的眼淚就像斷線的珍珠般,一顆顆地滴落在覆住她唇上的那只溫暖大手上。
「那女孩是你,是不是?你一定很辛苦吧,要一個人背負這種事。」他深情的目光中含著憐惜。
她再也忍不住,撲向他懷中放聲大哭,彷彿要哭掉這幾年來的恐懼委屈及傷痛。
他則溫柔的擁她在懷,輕輕的、安撫的拍著她的背,「我就這麼不能讓你相信嗎?在你眼中,我是那麼膚淺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