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嫌貧愛富的女人,我還是會跟安貴結婚,我是講義氣的女人啊——江紫薇混亂地跟自己對話,可是……可是結婚不是兒戲。
喬家事業垮了,她該不該在婚前先跟安貴討論夫妻財產如何分觀?萬一債務牽涉到她……還有,安貴買給她要當新房用的別墅,還保不保得住?只付了頭期款,後續還要繳房貸——糟糕,她越想心頭越亂。怎麼辦?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
她歎息,看著方利澤,看他意氣風發,看他帥氣地頻頻指揮員工服務大家……曾經,他深愛她,曾為她瘋狂。他是她的初戀,而今,他變得非常耀眼,感覺非常遙遠。
方利澤笑容滿面,但心中不屑地面對老同學們。
一路辛苦,咬牙切齒地努力著,為的就是這天。
看看這些笑臉,這些熱絡的表情,這些熱絡的表情,這些看扁他的人,而今這樣奉承他,圍繞著他。這就是現實,能力代表一切,感覺真過癮、真爽,但……有一點怪怪的。
在這些誰媚的笑臉間,少了某個人。
大眼鏡、塌鼻子,常常鼻頭因過敏紅紅的,咧嘴笑時看得見牙套,那個胖胖、臉圓圓,一到像這樣的冬天,就會穿得像團毛線球的廖筱魚。她呢?
在這樣盛大的日子,屬於方利澤的勝利日,有人竟敢缺席?!
「廖筱魚呢?」終於,等不到那個人出現,在散會前,方利澤問苗京宜。
忽然歡樂氣氛凝結,同學們矯情地紛紛歎息,一陣陣唏噓,個個神色凝重起來。
方利澤嚇到了,看這表情,莫非?筱魚已仙逝,不在這人間?
「幹麼都不說話?」他胸口一緊,渾身僵住。那傢伙……看起來不短命啊?
「看來你不知道吼。」某女說。
「你們以前不是很要好嗎?沒聯絡喔?」某男說。
「廖筱魚不會來了,我如果是她我也不來。」苗京宜說。
「有人可以告訴我怎麼回事嗎?」方利澤緊張了。
大家爭先恐後,你一句我一句的貢獻八卦消息。
「聽說啊,筱魚跟一個搖滾歌手結婚……應該是未婚懷孕,才那麼快結婚。」某女道,這是她透過玩樂團的男友意外知道的驚人內幕喔。
「一定是這樣,所以沒發喜帖,應該家裡都反對吧,偷偷結的。」某女猜道。
「可是我知道的不是這樣喔,不久前他們離婚了。她之前還在魅PUB上班時,我遇過。後來聽那裡的員工說——」
這條情報最勁爆,她刻意壓低聲音,吸引方利澤靠過去。「她老公搞上那裡的店長,還弄大對方肚子,嗚……筱魚好慘喔。」
「唉喲,女人嫁錯老公真可憐,那現在呢?」
「她家人呢?」方利澤問。
大家熱烈討論不在場的筱魚女士。」
「高中三年,誰見過她爸媽?她爸媽根本不管她的,聽說缺乏家庭溫暖的孩子都容易感情不順,下場都不太好。」
有人聽不下去了,更新信息。
「拜託一點,你們這些消息都過時了,我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廖筱魚帶著小孩在五分埔那邊的影印店幫傭。」
「一定是經濟困難走投無路了才——」
一連串訊息,教方利澤驚駭連連。
「你怎麼知道她在那邊工作?」他問最後消息人,那人看向始終沉默不語的江紫薇。
「紫薇,你來說吧,方利澤這麼想知道。」
「你跟筱魚有聯絡?」方利澤問江紫薇。
幹麼這麼關注筱魚?江紫薇感覺好不舒服,慢吞吞說:「我有一次去印東西遇到的——以前她幫過我,所以我看她過得不太好,又帶著女兒,就……問她要不要換工作,也請同學們介紹好工作給她,但是都被她拒絕了。」
「紫薇好善良,還透過關係推薦筱魚去大公司上班喔。」透過關係?方利澤眼色一凜,該不會是……「你介紹她去喬安貴公司上班?」江紫薇脹紅面孔。「我是好意。」
「呵。」方利澤冷笑。「還好她拒絕了,去快倒閉的公司有什麼搞頭。」
「方利澤。」江紫薇眼眶紅了。「講話不要這麼傷人。」同學們繼續矯情哀歎。
「唉,可憐的筱魚。紫薇說她瘦了好多,日子很艱難吧。」
「對啊,單親媽媽很辛苦的,現在大環境又不好。」
「再怎麼不好,也不至於要幫傭吧?是不是帶著孩子不方便上班?」
「誰知道啊?」方利澤沉默了,之後眾人說什麼,他都沒興致敷衍了,只是心事重重坐著。他心頭彷彿被摘了鉛石,沉甸甸地,壓著他。
那個懶人廖筱魚,有傭人伺候的大小姐,竟然……去幫傭?
以前,她可是有阿姨伺候三餐、打掃家裡,她住在尊爵山莊。她……方利澤忽感到如坐針氈,他勝利了,但筱魚……卻落魄了。
散會後,江紫薇徒步到巷口,攔出租車回去。
一輛跑車在她面前停下,車窗降下,方利澤對她笑。
「上車?」
江紫薇撤過臉去,不看他。
方利澤湊身過來,看著車窗外的她。「很冷,車裡有暖氣。」
「今天不冷。」方利澤哈哈笑。「上車吧,嘴唇都紫了。放心,我不跟喬安貴說,OK?」
「也好,我有話說。」江紫薇上車。「你今天太過分了。」
「嗯哼。」
「你故意讓安貴難堪,讓我丟臉。我希望你開心了,心裡平衡了。」江紫薇硬咽,黯然啜泣。「沒錯……那時我對不起你,可是你又何必在這麼多年後跟我們計較?反正你都這麼成功了方利澤凝視這年少時代,熱烈愛過的女人。
她比以前更美了,喬安貴把她照顧得很好。
全身用的穿的都是名牌,還做了水晶指甲。
「你有在上班嗎?」她愣住,迴避他視線。
方利澤笑了。「也是,有人寵著,何必辛辛苦苦去工作?」她沒反駁,尷尬低頭,默默啜泣,那麼脆弱無助。這下,反倒是方利澤難受起來了。「哭什麼?欺負喬安貴,讓你這麼難過?」當初就不見你為我哭,唉。
「因為你真的很過分。」
「喬安貴有那麼好嗎?只是靠家裡的富二代,家族事業垮了,他也會跟著完蛋。我不一樣,我有的一切全是靠自己拼來的。現在證明了你當初的選擇錯得離譜。」
「證明這個又怎樣?我跟安貴就要結婚了。」
「但還沒結,不是嗎?」他目光熾熱看著她。她抬臉,既愕然又心慌。
方利澤莫測高深一笑,發動汽車,載著紫薇,馳向遠方。
今晚太爽了,捨不得睡。
午夜,方利澤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回憶。同學們的羨慕、喬安貴的憤慨,還有紫薇懊惱卻又順從地坐在他車內,最後下車時,還主動給他電話。
「我希望當不成情人,至少,不要是仇人。還是朋友?」她含著淚光說。
是朋友。
方利澤打開手機,看著她的電話號碼。
他微笑,看著吧,屬於他的,他會要回來。
深吸口氣,爽夠了,他睡下。
但……怎麼輾轉反側?怎麼苦苦掙扎?
好一陣後,他咒罵一聲,掀被坐起,扒抓頭髮。
可惡!
可惡啊!
只有一樣讓他不
今晚一切都很完美,就如同他在腦中演練過N遍的情況,一切都非常完美啊,廖筱魚怎麼可以缺席?怎麼可以錯過他的勝利夜?
廖筱魚……怎麼可以活得那麼慘?
害他……害他受到良心譴責!
方利澤推開窗,冷風瞬間灌入房間,驟然將他冷透。他不去攬被子,也不披外套,任由刺骨的冷風,寒沁自己。
望著暗夜,他想逃避的醜事,偏還清楚晾在腦海裡。
他人生中的污點,可恥的事。不管事業多風光,賺多少錢,那樁醜事就像毒蠍,藏在他心房裡。
隨時間過去,不但沒消失,反而更毒更頑強,時不時,在他獨處時,螫他一下,毒痛他。
他絕口不提,存心隱藏,諷刺是,事卻異常清晰起來。
他當然記得,為了讓媽媽出院,他幹了什麼好事。
他當然記得,他如何拚命想成為被人宭重的對象,那天卻偷了筱魚家的錢,然後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那晚,他曾在滾燙的熱淚裡,衷心希望自己從世上消失,活得狼狽如狗屎,死掉算了。
他也就這麼一次,干下見不得人的勾當。儘管說,筱魚都沒發現,也無人知曉。但心裡,始終有疙瘩。
我下流,且不完美。我太可恥,太卑鄙。
想到當初如何斥責偷竊筱魚家刀叉的阿姨,原來,他跟她一樣卑鄙。
因此有段時間,他甚至恨起廖筱魚,恨她這樣可親,又這樣糊塗,讓他好容易就偷了錢。可是,正因如此,佔她便宜,更令他不能原諒自己。
每想起此事,他羞慚啊。
而今,在鋪著昂貴暖被的大床鋪,方利澤看著屋外,漆黑中,有一株茄苳樹默然無語立在街旁。方利澤彷彿又見到,那回深夜山路裡,霧氣瀰漫,也是這樣的冷冬時,他從醫院搭出租車趕上山筱魚蹲在他拋錨的破機車前,凍得唇色發紫,但仍頑固堅守,像只忠心的犬,等候主人歸來。然後,她凍到失神的眼睛,在看到他出現時驟然亮起,她面上閃現的不是憤怒,而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