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頭笑面虎,看似慵懶無害,事實上卻比誰都還要危險陰猛,凡是他想要的,不擇手段也會得到,而若是他想做的,誰都不許阻擋。
雖然她混進萬縷城只是為了寫春史,除此之外一概沒興趣,不過既然得順著他的意才能免除麻煩,她也只好卻之不恭了。
她想了想,決定先解決掉生活上的麻煩。
「既然如此,就請城主容許卑職擁有獨自的廂房。」有了獨自的廂房,往後她要進出行動也比較方便。
「喔?」他又笑了,目光掠過一抹輕佻。「我記得石英曾經說過你的出身,說你打小就在青樓裡幫忙,怎麼?聞慣女人的胭脂味,倒是不喜歡和一群大男人擠在一塊兒了?」他邪肆調侃,說著男人間才懂的事。
「這也是原因之一。」她點頭,竟也不否認,任由他胡思亂想,畢竟她是個女人,即使偽裝成男人,還是不便與一群大男人生活在一塊兒,「不過主要還是卑職作息不定,容易給他人帶來不便,所以才會想要獨自一房。」她實話實說。
「你倒是挺會替他人著想的,莫怪進府沒多久,誰都對你有好印象。」他又開始話中有話了。
「卑職只是實話實說。」她的神情始終平靜如水。
他又輕哼,越來越覺得這個孔明玥沉定得不像是二十歲的少年,偏又挑不出毛病。
「也好,就給你一間獨立的廂房。」黑眸微閃,他像是忽然想到什麼,「我記得議會堂附近正好有座院落空著,以往我和石英處理公務累了,也會在那兒小憩,你就住那兒吧。」
這話聽起來,似乎有些不懷好意的味道。
「卑職不敢要院落,只要有地方窩身就行了。」她謹慎搖頭,不肯輕易接下這樣的「大禮」。
「既是打賞,就該給好的,」他挑唇一笑,笑得不懷好意。「獨自一房確實較好處理帳務,就算熬了夜也吵不著他人,何況那院落也離我的住所近,往後若是有問題也方便傳達,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不會委屈你的。」
是不會放過她吧?
粉唇微啟,她差點就想戳破他滿嘴的謊言。
都怪她傻,以為順著他討了些賞,就能免除麻煩,沒想到卻是與虎謀皮,一腳踏進他布好的陷阱裡。這男人到底要利用她到什麼地步,才會甘心?
「怎麼又不說話了?」他逗弄似地問著他。
她微惱地看著他,將滾到舌尖的埋怨勉強吞回腹內,吸了幾口氣,才又淡淡開口:「卑職無言以對。」
聽出她語氣間的懊惱與賭氣,西門濤薄唇一掀,瞬間朗聲大笑,臉上儘是陰謀得逞的快意。
「西門家的帳房可不好當,往後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她很努力地不去瞪他。
「卑職已有體悟。」照他這樣子的玩法,她真懷疑往後送到她房裡的帳冊將不會再是一疊疊,而是要用拖車才能拖得勁。
「真高興你擁有如此好的悟性。」他絕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將落井下石表現得淋漓盡致。
「……」
眼看該玩的該賞的都做齊了,他才自椅子上起身,並順手將那些夾了紙箋的帳冊拿在手上,打算回房研究其中的差錯,進而要求管事改善。
見他要走,她主動自長桌後方繞了出來,積極地想送走他這尊大神。
「卑職送城主。」
「不用多禮。」他笑得心滿意足,看得出心情愉快得很。
「那,卑職就不送了。」她倒也乾脆,還真的就順了他的意。
反正往後注定要為他做牛做馬,省了這些繁文縟節,她也多點時間算帳。
這男人城府深,眼光銳,懂得用人,更懂得利用人,只怪她為了早日潛入西門府而表現得太過,才會讓他這個禍害如此「看重」她。
也罷,凡事總有一體兩面,既然他對春史有貢獻,那麼她付出一些代價也是理所當然;只是話說回來,繼那夜不歡而散後,將軍夫人便沒再出現過,莫非是被傷透了心,決定跟他老死不相往來?
既然如此,螺春堂的羅寡婦近來動作頻頻,總會趁著送酒的時候猛送秋波,將軍夫人若不打算加把勁,那接下來她還是多注意點羅寡婦的好。
西門家產業多且廣,撇開其他產業不談,光是絲綢就分為絲治、絲調、絲坊、絲織、絲染、絲繡、絲工七個工署,做成布匹之後,又從布料結構、工藝、用途分出好幾個工署,各自裁做成不同的絲織品。
「廣雲織」不過是專門販賣布匹的店舖,此外還有專門兜售衣裳、鞋帕的「綾羅織」、專門床幃繡被的「湘水織」。
如此規模,非得要有相當的人力才能夠應付。
只是男女畢竟有別,為了方便管理這些女工,西門濤便將七大工署交由石蘿掌管,自己則在幕後統籌。
石蘿清麗高雅,心思縝密,雖然年紀輕輕,能力手段卻完全不輸給哥哥石英,七大工署在她的打理下,全是井井有條,不管是工署管事還是女工,全都對她唯命是從;平時若沒有什麼大問題,絕不會驚動到西門濤,可凡事總有意外的時候——
此時在西門府的議會堂內,西門濤正和「廣雲織」、「綾羅織」、「湘水織」的管事們,討論下一季布匹的花版紋樣,石英和諸葛玥也在席間;然而會議才進行到一半,石蘿便在父親,也就是內總管石魁的帶領下,進到議會堂內。
三名管事原本正在討論花版的運用,一見到石蘿,全都不約而同地停下聲音,明白她會打斷會議,絕對是為了什麼大事。
西門濤和石英也停止交談,抬頭看向她。
只有諸葛玥完全無動於衷,始終專注地撥動議會桌上的檀木算盤,埋頭處理西門濤稍早丟給她的帳務。
不過她雖然沒抬頭,卻還是暗中分神注意著狀況。
早在創城之前,石家便是西門家的忠僕,世代皆忠誠服侍於西門家,深受西門家的信賴,石英、石蘿正好是第四代。
這對兄妹完全承襲了雙親的優點,男的俊,女的俏,腦袋瓜更是精明過人,是西門濤在生意上的得力助手;雖是主僕關係,不過西門濤相當看重兩人,給予兩人不小的權力,允許兩人不用經過通報,即可自由進出任何議會。
「什麼事?」西門濤淡淡地問道。
「稟告域主;是蚜害。」石蘿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語氣卻是萬分恭敬。「這幾日南風盛行,不知竟帶來了蚜害,今兒個一早,桑民們便發現田里桑樹有不少全染上了蚜病,雖然已用最快的速度徹底檢查,並將染病的桑樹盡數剷除,但卑職擔心範圍還會再擴大。」
才聽到蚜害,石英便皺起了眉頭,管事們也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
要知道絲綢若要品質好,蠶兒就得養得好:蠶兒要養得好,桑樹就要栽得好;桑樹要栽得好,清澈的水質、溫暖的氣候、肥沃的土壤缺一不可,只要其中一個環節出了差錯,或是其中一個條件出了問題,就會嚴重影響到絲綢的好壞。
雖說人禍可防,可天災卻是想擋也擋不了,這次的蚜害,伯是萬縷城今年以來最嚴重的問題了。
「影響多深?」唯獨西門濤面不改色,鎮定如常。
石蘿恭敬斂眉,卻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截至目前為止,已經剷除一甲的桑樹:入秋之後至少會影響到五房的蠶兒,若是範圍繼續擴大,卑職擔心來年絲綢的產量恐怕要減少兩成以上。」
兩成?!
一聽到這個數字,管事們全都狠狠地抽了口氣。
若是在其他地方,兩成的絲綢產量或許不算多,可在萬縷城裡,兩成的絲綢產量可是相當於上千匹的布,那利潤都是用一箱、一箱的黃金來計價的啊!
石英神情凝重地望向窗外,狀似在思考對策。
管事們也皺著眉頭,快速回想自家的庫房裡還有多少存貨。
入秋以後,桑葉的產量就會開始減少,蠶兒的活動力也會減退,不適宜再新養幼蠶,再加上這次蚜害影響,來年怕是問題多了。
四人臉色皆十分凝重,西門濤卻依舊面不改色。
第2章(2)
「天意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盡人事,這幾日我會委派人手到田里幫忙巡視,一旦發現有桑樹染了蚜病,便立刻剷除,盡量將影響範圍控制在最低程度。」
「多謝城主。」石蘿立刻福身道謝,但面色還是不佳。「不過蚜害一事,恐怕不只是影響到產量,還會影響到各工署的運作。如今桑葉減少,伯是到了蠶兒羽化之後,就再也用不著那麼多的女工,可其中不少女工都是簽了合同的,也不能直接要她們走,卑職實在難為。」
對啊,除了產量減少,多養那些女工無疑是加重成本,這也是個大問題。
其中一名管事想了想,不由得脫口道:「那就送走那些沒簽合同的,至少可以減少一些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