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蟾蜍黃金琉璃鎖。」老漢又攤開紙面,直指著那對蟾蜍嘴裡咬的寶珠。「這兒有顆五彩琉璃珠,咬的是大伙求生求死都想要的福氣,這福分可是大過天,不是尋常人家想要就能得到的。你要是沒那個命,拿到金鎖可是會賠上命的。」
「嘖,真邪門。」祝君安撇了撇嘴,一臉敬謝不敏。
「師傅可知曉這金鎖有什麼秘密?」
老漢神秘兮兮地。「小子,這世間上的東西就算親眼所見,也未必就是真。」
「這……」符華堂想再追問,卻再度被回絕。
「君安,替我送客。」下達逐客令後,老漢拄著枴杖進了房,獨留兩人在廳。
「聽見沒,老爺趕人了。」祝君安站起身,便要去開門。
「你會解鎖?真看不出來。」瞧她方才坐在那兒,三兩下就解開了四、五個鎖頭。若真要和她比,自己恐怕也沒那麼俐落。
「老爺說屋裡的鎖我都能拆來玩,玩完後收好便行。」祝君安睞了他一眼,口氣分明是嫌他小氣。
「老爺氣度好,男人就該像這樣,多瀟灑!」
「若我沒氣度,今日你也不會這麼悠哉地踩著天朝的地,難道不是?」回身反咬她一口,符華堂是吃不得悶虧的。
哼,這丫頭還真敢明目張膽地嫌棄他。
「大娘,你心眼真小,時不時就愛翻舊帳。」祝君安一逕地說著,沒見到身後的符華堂正捏起桌上的花生米彈向她的腳底,害她腳一滑摔了出去。「啊……」
嘴角淡淡一笑,符華堂在她要摔得四腳朝天之際,突然回心轉意地接穩她欲墜落的身勢,俯身瞧著她。「你這張嘴巴真是利如刀,莫非前世是個啞子,這世要講個過癮不成?講到連路都走不好,真丟人!」
祝君安被他攬在懷裡,兩人又靠得這麼近,再遭他冷噱一頓,吐在臉面上的氣息溫熱得炙人,令她心口竄上一抹驚,燒紅了面頰。
「你……」瞠大眼,祝君安的舌頭都鈍了。
符華堂瞇起眼,見她額上瀏海飛亂到兩邊,露出飽滿的額,額側邊有道粉色小疤。從前,他曾見過這傷疤。
撫開她的發,符華堂摸著她的傷,那突起的疤,令他有些恍神。
「大娘……我的腰很酸啊!」他雖然一手撐著她的背,可是自己卻折了半邊的腰,懸在那兒很不舒服呀!
「這傷怎麼摔的?」符華堂像是沒聽到她的哀號,目光仍流連在傷疤上。
「蕩鞦韆磕傷的,大娘!真的腰酸呀。」祝君安雙手抓著他的臂,讓她站穩再問行不行?
「這世上真有那麼巧的事?」初聽到她的名字,符華堂就有些詫異,沒想到意外見到這道疤,讓他的心情起伏不定,七上八下。
祝君安拍了他的心口一掌,有些撒潑。「放我站好行不行?」
符華堂站直身,將她帶起來,但卻一手撥開她的發,直愣愣地盯著她額頭上的傷。「你蕩鞦韆摔的,是不是撞上顆大石?」
「你怎麼……」祝君安狐疑地看著他,回想起先前在貴風茶樓聽到他的名,驚覺地大叫。「啊啊啊!你是小符哥哥!」
「天朝的地還真小,又教咱們碰上頭了。」符華堂不知道該哭還該笑,不久前他簡直討厭死這鬼丫頭了,沒想到她竟是從前的小故友,讓他心底五味雜陳。
「這麼多年不見你,沒想到你變得那麼漂亮。」知道他就是從前的小符哥哥,祝君安開心地揉捏他的臉,一如小時候見到他便會這麼做的舉動。「好羨慕呀!」
「若不是這疤,還有這個名,我真認不出是你。」人家說女大十八變,她這一變,簡直是換張臉皮了。
祝君安的眼底閃過一絲火花,但很快便又消失無蹤。「我當然沒有小符哥哥美嘛,就算看遍全天下女人,也不見得有幾個足以媲美。」
「我還認得你這雙眼。」這張平庸至極的臉面,唯有這雙眼生得靈動,像是在對人說話似的。
「嘻嘻,你小時候就很喜歡我的眼了,沒想到大了還是沒變,這可讓我覺得神氣了。」祝君安挺起胸膛,難得驕傲。
「原來你也住到京城來了。以後,有空就來茶樓裡找我。」
「你先前還嫌我煩,是舊識果真不同。」祝君安還掐著他的臉皮,口水都要淌出來了。「小符哥哥,沒想到你生得這麼美,比小時還艷。雖喊你大娘,但你不說話時准有人把你當姑娘……」
符華堂臉色鐵青,這丫頭到底是誰把她教成這副模樣的?
「我說了,不准喊我大娘,非得要把我惹火嗎?」拉下她的手,他擺起冷漠的臉孔。
「唉唷,好嘛好嘛!小符哥哥真是的,小時脾性挺好的,怎麼長大了就愛擺架子了?」祝君安笑嘻嘻地說,完全是小孩撒嬌的個性。
符華堂搖搖頭,這世上哪有什麼是永遠的?
人間有種東西叫光陰,心性不老,歲月也會將人催老。
她的一如初衷,符華堂覺得難得,但恐怕也不是福分,遲早會惹禍上身。
「我先走了,往後你若有什麼困難,儘管到茶樓找我便行。」
「雞毛蒜皮小事都行?」
「是,就算你餓得快死了,也能上樓子討一頓飯吃。」
「一言為定!」
☆☆☆☆☆☆☆☆☆☆ ☆☆☆☆☆☆☆☆☆☆
日暉一束東地撒落,鎏金色澤淌入雪地裡,雖沒將白雪融盡,倒是折了一地金光,澄亮亮地,能暖進人的心窩底。
小井旁,一藍一綠兩道身影。
「小符哥哥,腳要用力踩,要不衣服是不會乾淨的。」
「嗯。」
「你好像很不甘願呢!」
「沒。」
「那踩用力些吧!」
「好。」她的指使,符華堂沒吭半聲氣,埋頭繼續做苦工,往日的威風全消失得無影無蹤。
祝君安坐在井口邊上,兩手解著鎖,這回和其他不同的是,她正扭轉著鎖頭上的機關,將上頭刻的字緩緩並排,唯有字句排對了,裡頭的簧片才會彈開,這類樣式的鎖,鎖匠們管它叫「文字鎖」。
不消多說,這文字鎖是符華堂帶來的,他解了一晚怎樣都解不開,就是不會文字鎖,心底一煩,本想用怪力毀鎖,怎奈它紋風不動,滅了符華堂的信心。
「解得開嗎?」卷高褲管,符華堂將衣擺塞進錦腰帶裡,有些笨拙地在木盆裡踏衣。
「當然,可也沒這麼快呀!」祝君安小手疾速地扭轉著鎖,一試不對便接著汰換。「等你幫我把衣踏完,就差不多了。」
今日天不冷了,寒氣也有些消褪,后土上的雪薄薄一片,看似很快就要融化,但卻也不如人意,依舊是凍在那兒,附著黃土態意鋪長著。
「天這樣寒,你平時也要這麼洗衣嗎?」
「是啊,不然怎麼有飯吃。」轉著鎖,祝君安沒察覺到符華堂聽到她的話時,眼底閃過一絲不捨。
符華堂將視線調往轉鎖的雙手,只見她十指微微青紫,兩旁有不少新舊傷,看樣子應是寒日洗衣凍裂開來,好了沒多久手又再度下水,才會再度繃裂開來。
「做別的事不好嗎,你何必要做浣衣女?」
「我沒別的本事嘛,夏日洗衣倒是不錯啊,多清涼,只是今年六月天生異象,不然往常這時,我洗好的衣都要繞大街一圈啦!」
夏衫薄如絲,她大多都是洗官小姐,或是大酒樓裡姑娘的衣衫,那衣衫艷色絕倫,入衣盆裡攪在一塊,深的淺的,紅的綠的,黃的紫的,挺賞心悅目的。
況且,姑娘的衣料子都不禁搓,也不沾髒,她大多將同款的布料子一塊洗,踩個兩下便乾淨,要洗掉的也是汗水和胭脂香,不像冬衣得搓洗得那麼辛勞。
「曬起來時,才漂亮哩!飄在風裡的衣料,美得你都捨不得眨眼咧!」
符華堂輕笑,也只有她會把這種干苦差的活兒講得這麼好。能這樣活也不錯,沒那麼多計較,也沒那麼多煩惱,不必到死都要和記憶與不甘苦苦糾纏著。
鎖拆到一半,祝君安抬起頭來問:「小符哥哥,你是不是很閒?」
「怎麼說?」符華堂嘴角抽動了下,這張嘴講出的話依舊不甜哪。
「要是忙的話,你怎還有空來?你在貴風茶樓是做什麼的?」
「管帳的。」若不是她近半個月都沒來找他,他也不會今日拿解鎖的理由來找人。一來是想見識她的本事,二來是想看她是否還活著,會不會又因為不長眼,被哪個仇家給尋上了。
「做帳房呀!難怪上次你身上帶著茶樓的存條。」祝君安眨了眨眼。「那……我把存條給弄毀了,你回頭怎麼對帳?」
「回樓子拿大印,去錢莊再領一回。你以後別再當賊,這回遇到我算你走運,下次被逮進宮府裡,哭都沒人理!」想起她的惡行,符華堂實在很苦惱。
祝君安含糊地應著,手裡仍扭著鎖,一個個將兜上的字給對準。
「喔,對了!你上回說國師府有蟾蜍咬珠的圖樣,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