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臨終前還一直擔心我不能做個健全的人。」
「健全的人?」藍偌芙似懂非懂。
「死讀書和讀死書,都不是他想要的學生。」
「……」藍偌芙眼中充滿悲憫之情。「想不到你竟有這樣的心路歷程。」
「其實我的父母很好,他們致力於事業,只為了提供我最好的一叨。可是,我那時太寂寞了。我的童年是黑白默片,黯淡而無聲。」
「我的則是吵鬧的肥皂劇片。」藍偌芙不禁也回憶起兒時的一切。「想想看,上面一個哥哥,下面兩個弟弟及妹妹,家裡的屋頂不知被掀了多少回呢!」
「真令人羨慕。」他由衷說道。
「對了!」藍偌芙換個話題。「畢業後,你要出國嗎?」
「這是必然的趨勢。」程天遙聳聳肩。「那你呢?」
她搖搖頭。「當初為了我哥哥留美拿學位,我父母吃盡苦頭,現在他們好不容易輕鬆了點,我怎麼忍心再讓他們受這種罪。何況申不申請得到學校,還是個未知數呢!」
「不要太謙虛,我知道你的英文一向不錯。」
「比起你的流利,可就小巫見大巫了。」
「不敢當,不敢當。」程天遙象徵性地打躬作揖。
藍偌芙倏地想到和程滅遙相約未成的情景……
「偌芙,」程天遙也想著同一件事,他的神情有些落寞。「記不記得我有一回邀你去看『天鵝湖』卻沒成功。我為我的唐突邀約向你道歉,我不知道那天你另外有約。」
藍偌芙睜大眼睛,愕然地看著他。「我並沒有另外的事情,只是……我那天遲到了,正好看見你跟……一位小姐走進去……」
程天遙聽了,不禁為之一怔。她垂著頭,繼續說:「我以為你因為我來晚了在生氣……」
「不!不是!」他急急打斷她的話。「我看見你和另一個人一起下車,我以為那是你的……男伴。」
「他讓我搭便車,以便趕上表演。」
那是裴揚。藍偌芙的心思不自覺地隨著裴揚起伏,也隱隱牽動了一絲痛楚。裴揚為什麼不再出現?他如驟雨般闖入她的生命,又無聲無息地失去音訊,卻無時無刻地在她的心湖上飄搖。裴揚、裴揚……她默然念著他的名字,心中泛起了無以名狀的悲哀。
「藍偌芙,」程天遙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我可以再約你一次嗎?」
她的臉色錯綜複雜,看了他一眼後,即低頭把吃完的便當空盒丟進塑膠袋,又把袋子移到他面前,淡淡地說:「便當吃完了嗎?要不要丟掉?」
程天遙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把便當扔進袋子。
「沒辦法嗎?」他忍不住再問。
「要我怎麼說?」藍偌芙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如果那天我早到幾分鐘,也許……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程天遙一直是她心儀的對象,若是裴揚不曾出現,這個邀約肯定會令她欣喜若狂,但是……裴揚,唉!裴揚為什麼毫無音訊呢?
程天遙凝視著藍偌芙的側面,他還不太習慣看到頭髮剪短的她,但新髮型的確為她恬靜的臉龐增添了幾分嬌俏。但又如何?他已失去機會了。
程天遙咬了咬牙,硬是吞下沮喪和難過,隨即站起來,誇張地伸伸腰。「那我們走走吧!算是陪陪朋友。我下個月就要到美國了。」
她感激地對他笑笑,和他並肩走在街上。
「你要去多久?」藍偌芙以朋友的口吻,關心地詢問著他。
「三、五年吧!」他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反正唸書就是這麼回事。」頓了一下,他側臉看著藍偌芙。「你呢?有什麼打算?」
「當然是找工作啦!我已經寄出不少履歷表,已收到幾張面試通知了。」
「祝你好運。」程天遙衷心說著。
倏地,一部白色色賓士突然停在他們身旁,車窗搖下來,探山一張美艷的容顏。
「咦!那不是程家公子嗎?」
「白夫人,還真巧。」程天遙禮貌地打招呼。
「你沒開車?」白雪蓮十分詫異。
「我一向沒買車。」程天遙聳聳肩,坦然說道。
「企業大亨——程為緒的獨子竟沒有車子代步?真是不可思議。」
程天遙微微一笑。「家父本來要買給我,但被我推辭了,反正搭公車也是挺方便的。」
霎時,藍偌芙才瞭解程天遙的苦心——為了真心和朋友平起平坐,他寧可放棄現成的享受與便利。她對他的憐憫頓時轉為敬佩。
「你興致真好啊!還帶女朋友出來散步。」白雪蓮輕蔑地斜睨藍偌芙一眼。
「我們是同學。」程天遙解釋道。
「小心別上感情的當。」白雪蓮別有用意地看著藍偌芙。「有人特別會釣大魚。上回是裴揚,這回是:。哼!幸好裴揚回頭了。程公子,你得當心!」不等二人反應過來,白雪蓮便搖上車窗揚長而去。
裴揚?藍偌芙的心頓時緊緊糾結。白夫人的話是什麼意思?裴揚回頭了?那是不是表示裴揚和白夫人……
「裴揚就是他吧?」程天遙感到一陣心痛,卻又固執地想求證自己的想法。「那個使情形不同的人?」
藍偌芙臉色蒼白,默然地別過頭,痛楚、嫉妒、失望及悲傷一起翻湧上心頭。
裴揚,他到底是存什麼心?
經過兩個星期的不斷應徵相面試,藍偌芙終於找到一份英文秘書的工作。她戰戰兢兢地在新環境中學習和成長,也為自己在工作方面的順利感到慶幸。
這天午休時間,藍偌芙踏出辦公大樓,揖頭看到一架客機劃過天際,不禁想到程天遙……他大概已經在美國了吧!
當她把眼光掉回來時,一輛藍灰色的保時捷隨即映入眼簾,她驀然停住腳步。看著那一抹藍灰,藍偌芙感到胃正猛烈地翻攪起來。
看到站在眼前的裴揚,藍偌芙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既不是驚喜,也不是怨懟、忿恨,而是一種莫名的滿足。
「一起吃個飯,好嗎?」裴揚的語氣是若無其事的平淡。
她看著他為她開車門,被動地坐了進去。
她隨他來到一家典雅的西餐廳,茫然地點了菜,迷惘地看著他的一切動作。裴揚到底要做什麼?藍偌芙的理智雖有這樣的疑問,但是看著裴揚,漲滿心中的卻是難以形容的欣慰。
精緻的午餐在濃重的沉默中進行。
餐畢,他們走出餐廳,裴揚依然禮貌而疏遠地為藍偌芙開車門。藍偌芙遲疑地坐進去,讓他送她回公司。
「你今天特地來,只是為了要請我吃頓飯嗎?」車停下時,藍偌芙終於忍不住問道。
「程天遙到了美國還好吧?」
「你怎麼知道程天遙?」她隨即想起了白夫人,白夫人認識程天遙,而裴揚和白夫人……她不願意再想下去。「是白夫人告訴你的?你和她始終都……」
「這與你無關。」他淡漠地別過頭。
藍偌芙身子微微一震,怔了好半天,才無力地出聲:「你到底想說什麼?」
裴揚緩緩地燃上一根煙,看著前方好一會兒,才開口:「偌芙,你想我嗎?」
經此一問,藍偌芙不禁感到臉頰發熱,遲疑了一下,她仍然勇敢而坦然地回答:「是的。」
「忘了我吧!」聲音極平淡。
藍偌芙的臉色頓時刷白。「那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在我快學會遺忘時,又重新出現在我眼前?」
「我只是想告訴你,程天遙是個難得的好青年,不要放棄他。」
「這是我的事,和你不相干。」藍偌芙奮力別過頭,沒有注意到項煉自頸項滑落。
「不錯,你我原就不相干,忘了我吧!」裴揚的神色始終是不露情緒的淡漠。
「這才是你今天真正的目的,對不對?」她有流淚的衝動,然而眼眶卻是乾澀的。
裴揚幽然向前方吐了口煙,不發一語。
「放心吧!」藍偌芙打開車門走出去。「我會忘記你的!」她咬緊下唇,重重關上車門。
車子毫不留戀地自她身後滑走。
日正當中,藍偌芙的心卻一片冰冷。她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脖子,卻發現一向掛在頸間的項煉,竟不見了,但她已經不在乎了,那就像她和裴揚這場若有似無的戀情一樣,早已斷了、散了……
週日早上,藍偌芙躺在床上,看著另一張床上熟睡的小妹出神。在過完公式般忙碌的六天之後,她對星期天的空白感到有些茫然。
看點書也許會好些吧!想到這裡,她急急從床上爬起來找書。可惜書櫃上的書,不是小妹的教科書,便是少女漫畫。曾幾何時,這原本共用的書櫃已全然屬於小妹一人了。而她似乎早將自己遺忘了。
突然,她想到大學時代的「青娃」副教。自己離開學校也差不多快一年了,學生生涯還真教人懷念。她決定到學校走一走,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會碰到楊副教,還可以順便向他借幾本書呢!
例假日的校舍特別安靜。
不一會兒,她已找到楊副教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