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狠下心來,無視於她的溫柔,伸手把她自地上拉起來,依然冷酷地問:「說!你到底還知道些什麼?」
她還知道什麼?她又能知道什麼?她根本一無所知!看著他森冷的面具,心中倏地掠過一絲惱怒,無論如何,他也無權這樣逼問她,遂不禁衝口而出——「我還知道你走私、你販毒、你殺人……」
「住口!」
他手一揚,一個巴掌重重落在她臉上。
藍偌芙的淚掉得更厲害了,臉上的痛楚剎那間轉化為椎心的悲傷。難道這就是他雙重身份的原因?難道她信口胡說的話全是事實?
突然,他一把抱住她,輕輕吻著她,啜去她的淚水。在她尚未弄清怎麼回事之前,一陣腳步聲已由遠而近傳來。
她聽見一個蒼老而不滿的聲音。「嘖!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像話了。」腳步聲隨之漸遠。
「還痛嗎?」他撫著她的臉頰,語氣中有無盡的悔恨與疼惜。
藍偌芙合上眼睛,輕輕搖頭。那指尖的輕觸、語氣的溫柔,在在使她心顫不已。靠著他,彷彿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楊海培忍不住緊緊擁住藍偌芙。剎那間,他幾乎有帶她一起逃離現實的衝動,遠離黑暗,也遠離紛爭。擁住她的感覺多麼美好,世界變得如此簡單而純真。但同一時刻,他似乎又回到那場使他成為楊以慶義子的車禍——是楊以慶扶養他長大成人,給與他一切物質所需及學識修養。他不可以忘恩負義。
想到這裡,楊海培鬆開藍偌芙,隨之從她純潔無瑕的臉龐裡讀出她的一往情深。但是,她不能屬於他,絕不能,他不能讓她陷入他黑暗的一面。
「別說出去!」他在她耳畔輕聲囑咐。
藍偌芙痛心地看著他。「這是代價嗎?」
「代價?」楊海培征了一下,隨即扶正鴨舌帽。「對!這是代價。」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出巷道。
「××航空一○一班機
藍偌芙在工作之餘,隨意攤開當日的報紙,走馬看花般地讀著大標題。看到這裡不禁打住,使她震驚的是飛機失事標題下行的消息:
「企業界大亨程為緒與夫人歐洲快樂行釀成悲劇」
程為緒與夫人……那不是程天遙的父母嗎?不會吧!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報上所刊登的照片正是程為緒夫婦在前幾天離開機場時拍攝的,照片上的人正為著能純粹旅遊而露出快樂的笑容。
藍偌芙繼續往下看:
「程氏夫婦剛游完巴黎,搭上前往慕尼黑的班機,卻沒料到飛機在降落時發生問題。據初步調查,受重傷的乘客有十三位,其餘六十二位乘客及機長當場死亡,其中包括程氏夫婦……」
那程天遙呢?她不禁開始為程天遙擔心。身為獨子的他,父母一向是他的精神支柱,如今……他的悲傷,藍偌芙可想而知。她的眼光掃掠過攤開的報紙,停在另一張照片上,那是程天遙沒錯!儘管照片上的他,身著黑西裝,戴眼鏡,影像也有些模糊,她仍能感受到他的哀慟。
報上的另一欄寫著:
「程氏企業繼承人程天遙於失事的第二天抵達現場,並拒絕任何訪問。程天遙目前已擁有MBA學位,正在美國修習的經濟博士學位也指日可待……據推測,他極可能護送父母的靈柩回國……」
程天遙……藍偌芙不斷念著這個名字,儘管這幾年中和他並沒有任何聯繫,但這名字始終不曾白她的記憶中抹滅;但願他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在佈滿鮮花的靈堂上,程天遙失神地望著眼前的兩具棺木,裡面躺著的是愛他、呵護他一生的雙親。回想童年,雖然父母時常因事業忙碌而忽略了幼小的他,但血濃於水的關愛卻一直沒有改變。他盈眶的淚水幾乎淹沒了現實的一切。
程天遙閉緊嘴唇,抑住喉間的哀淒。
「天遙。」不知何時,一位老者立在眼前。
「曹伯父……」
「你要節哀。」
他們走得太匆忙,他想這麼說,卻聽到自己的聲音哽咽地說:「謝謝……」
追悼儀式在莊嚴而悲傷的氣氛下進行,程天遙木然看著前方,機械式地對每個前來弔唁的人點頭回禮。眼前的一切,對他而言,不具絲毫意義。
突然,一個身影使他眼睛亮了一下。他想再看得仔細些,卻被來來去去的弔唁者擋住了視線。也罷!儘管那恬靜秀麗的面容不曾在他心中磨滅,但畢竟彼此已有不同的人生了。何況這是私人追悼會,她根本不可能會出現。剛才的驚鴻一瞥,肯定是看錯了,那絕對不會是藍偌芙。
隨著程氏企業一群前來追悼的員工湧進靈堂,藍偌芙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待在這裡。她不過是想知道程天遙的近況罷了。她要親眼看到程天遙,即使只是一眼,也比報章雜誌上的臆測來得教人放心。
當她看到他木然的神情及憔悴的面容,舉止卻毫不慌亂時,她的心隨即安定下來,遂放心地轉身離去。
她知道,程天遙很快就會振作起來。
她對他有信心。
三年後
「金福元」是一家頗負盛名的大餐館,位於市中心一幢大廈的十二褸。
藍偌芙走進電梯,按了按鈕,心情愉快,嘴裡不時哼著歌。
今天她與同事們在此聚餐。結婚近十年膝下猶虛的劉總經理最近好不容易有了白胖小子,過兩天就是他兒子的彌月之喜。劉總人逢喜事精神爽,興奮快樂之餘,便邀公司同事一起來這家消費不低的「金福元」聚餐。
想到劉總一臉的滿足樣,她不禁會心一笑,口中繼續哼著歌,今天心情實在不錯。
當電梯到達第六層時,門打開來。藍偌芙不經意地看一眼走進來的人,口中細碎的歌聲陡然停止,臉色也隨之僵硬起來。
他怎麼會在這裡?
楊海培!
一時間,某種窒息感攫獲了她。她用力抓住門壁的扶手,把頭別開。然而鏡壁上卻清楚地顯現他的身影,她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楊海培,別來無恙!她在心小低呼著。
楊海培冷峻的表情沒有絲毫彼此曾相識的痕跡,但她卻無法忘懷,忍不住伸手撫著鏡中的影子。剛才他進來時並未按鈕,那麼他也要到十二樓了。這幢大廈五至十一樓是客房部分,難道是他和白雪蓮在六樓……她不願再想下去。
電梯的門在十二樓開了。
楊海培不理會她,逕自踏出電梯。
藍偌芙的眼光追隨著他的背影直至一間包廂。是白雪蓮在裡面嗎?
「藍偌芙,你終於到了。」
同事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我遲到了嗎?」藍偌芙勉強打起精神,擠出笑容。
「沒有,可是就差你一個,大家全到齊啦!」
「沒錯!大夥兒都餓得肚皮貼背脊了。」
「快坐下吧!」
藍偌芙坐下來,看著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捧上桌,心思卻飄到那間關閉的包廂裡。
幾年過去了,生活也平靜下來,她未曾再想起過他。原以為自己早已忘記楊海培,怎知這次突然的邂逅又使她的心翻騰不已。楊海培,你一點都沒變呵!她感到心如撕裂般的痛楚。
「偌芙,你怎麼不動筷子?」一位好心的女同事忍不住喚了失神的藍偌芙。
「噢!」她被動地拿起筷子,隨意夾了些菜,食不知味地嚼著。
「大家盡量吃!別客氣!」劉總不時慇勤勸菜。
「金福元」的菜也著實美味可口,坐在桌邊的人,各自為碗中物埋頭苦幹。
「劉總,看來我們這滿月紅包得包大點才行。」
「講這什麼話,罰酒!」劉總仍是滿臉笑意。
「對!酒罰了,紅包可是得照給!」不知誰插了這麼一句。
「罰酒!罰酒!」
大家暄鬧著,唯獨藍偌芙出神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小藍,」坐在身旁的女同事親切喚道。「你不要緊吧!」
藍偌芙對她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
「你怎麼吃得這麼少?」另一位同事也開口了。
「難得吃到這麼好吃的菜……咦!你的臉色不太好,不舒服嗎?」
一時間,藍偌芙只想離開那個地方。
「我……我頭有點痛。」她撒了個謊。
「要緊嗎?」
看到同事們關心的神色,她不禁對自己的偽裝感到心虛不安。
「我……對不起,」她站起身來。「我得先走,不好意思掃了大家的興致。
「回家要多休息。」劉總在她身後囑咐著。
「謝謝!」
她逃跑似地快步走入電梯,舒了口氣,按下1。
「裴揚,你怎麼不吃呢?菜都涼了。」
「我不餓。」楊海培冷冷地看著窗外,懶洋洋地答道。
白雪蓮坐在對面,心滿意足地看著眼前的男人。裴揚終於是她的了。在這幾年間,她深知裴揚未曾和其他女人有過往來,甚至是那個微不足道的藍偌芙。她曾以為得花一番心思去對付那丫頭,沒想到裴揚輕易拋棄了她而回到自己身邊。看來,是自己高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