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若寶哭了很久很久,等到哭夠了,才把身上沾了血的衣褲換掉,再花一段時間洗著有可能也沾染鮮血的每一寸肌膚。
為什麼他可以不難過呢?為什麼他在傷害人時可以一點猶豫都沒有呢?
雖然那些人不是好人,但好歹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他怎麼就下得了手?
浴室外的樊厲軍耳力是經過訓練的,就算裡頭水聲開得再大,他還是能聽到那壓抑的哭聲。
他一手撫著胸口,很努力地想要藉著她的哭聲,激起那機會渺茫的脈動,感受自己的心跳存在--但仍是一片死寂。
他慢慢地放下手,雙眼又恢復成兩汪死水,像沒靈魂的軀殼一般,在微弱的哭泣聲中,他制式地拿出筆電,開始準備搜索任務目標的相關數據。
過了許久,當紀若寶整理好自己從浴室出來後,一雙眼已經哭得又紅又腫。
「不好意思,用得太久了,該你了。」她哭得連聲音都有點啞了。
樊厲軍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把筆電放到一旁,然後走到簡陋的梳妝台前,拿了一袋東西給她。「喏,剛剛去樓下跟櫃檯人員買的。」
她接過,打開一看,這次紅的不是眼睛,是兩頰。「內……內內……內衣褲?!」她趕緊再把東西塞回紙袋裡。「你你怎……怎麼知道我……我的尺寸?」
他上下瞄了她一眼。「目測。」
聞言,紀若寶馬上用雙手護著胸前。
「不趕快進去換嗎?你現在沒穿內褲不覺得怪怪的?」
樊厲軍如此直接的提問,讓她覺得血液都要衝破大腦了,她立刻拎起紙袋轉身衝回浴室,不過她太心急了,腳還被門坎絆了一下,直接摔了進去。「啊!痛!」他牽起嘴角,猜測著現在的她到底是難過多一點,還是羞窘多一點?
等紀若寶再次從浴室出來時,她的頭低到快掉到地上去了:,她直接鑽進被窩,將棉被拉到過頭,用行動示意他現在請假裝沒有她的存在。
但樊厲軍沒辦法對她的害羞感同深受,他走到床邊,拉下棉被,對著用手摀住臉的她說道:「起來。」
紀若寶當然搖頭。
媽呀!讓一個大男人去幫她買內衣褲,還猜到她剛才除了他的衣褲外,裡面什麼都沒得換穿……
為什麼她現在躺的不是流沙,直接將她埋起來呢?
樊厲軍可沒把她的拒絕當一回事,他直接將她從床上拉坐起來,並拉下她的手。
她今天莫名挨的兩個巴掌,力道不小,記得早上她借他橡皮筋時,臉可沒那麼圓。
原本還緊閉著雙眼的紀若寶被臉頰突如其來貼上的冰涼感嚇了一跳,睜開眼才知道原來是長髮男在幫她冰敷。距離很近,一張俊臉幾乎一覽無遺,若是平時,應該要臉紅心跳的吧?但此刻,她滿腦子想到的都是稍早那好似血腥大屠殺的畫面,使得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下。
「你怕我?」這樣的表情,他在每一個任務目標身上都看過。
「不是怕,是還沒辦法認同跟接受。」
樊厲軍往前挪了一下,想繼續幫她冰敷,但看她又退了一下,乾脆把冰袋直接交給她。
「你自己來吧,至少敷個十分鐘,明天才會比較好一點。」
將床上原本裝著冰塊的小塑料袋收一收,他如她所願地退離她的視線,回去繼續用筆電。
敷著臉的紀若寶心情很複雜。雖然她無法認同他的所作所為,但今天要不是有他,她的下場不知道會有多淒慘,她猶豫了一下,轉過身面向雙人床的另一邊,小聲的道:「那個……今天謝謝你……」
樊厲軍盯著屏幕,手指不停敲打,勾起一抹嘲諷的微笑。「謝什麼呢?你現在之所以有機會向我道謝,還不是我做了那些你無法認同的事?向這樣的人道謝,你心裡好過嗎?」
她看著他的側臉,反問道:「那你心裡都不會不好受嗎?」
他的態度這般平靜,可見得打打殺殺對他來說早已司空見慣,他是怎麼習慣的?
「沒辦法覺得好受或不好受。」
他的回答讓她不自覺緊緊皺起眉頭。這是什麼意思?
知道她疑惑,樊厲軍停下手邊的工作,拉住她的一隻手,貼上自己的左胸門。
「這裡,沒有東西。」
紀若寶更加疑惑了,她怔愣了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察覺到不對勁,她狠狠嚇了一跳,猛地縮回手,另一隻手裡的冰袋也跟著掉在床上,她瞪大雙眼瞅著他,驚呼道:「你……你你沒、沒、沒……」
「沒心。」
怎麼可能?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紀若寶吞了口口水,再度伸出有點發顫的手,再次貼上他的左胸口。
這一次她真的非常確定他沒有心跳!
她連忙又伸出另一隻手,往他的右胸口貼去。有些人天生心臟長在右邊,也許……
他也是這樣?但是……
一樣什麼都沒有!
「所……所以你沒心臟……可是卻……卻活著?」紀若寶縮回兩隻手揪著衣襟。
樊厲軍微微點頭。「活著,但是沒有活著的感覺。」
「如果有傷口……你會痛嗎?」
她的提問讓他失笑。「應該要會,但跟別人比起來,好像沒那麼痛。」別人不想要的,他多想要!
「所以你這樣打打殺殺的,也不在乎受傷,是嗎?」
他斂起笑意,定定的看著她,「我不知道在乎是什麼感覺。」
他的回答讓紀若寶的心莫名揪痛一下。
因為沒有心,怎麼痛?
他說他不知道在乎是什麼感覺,所以就算世界上有在乎他的人,他也不曉得?這樣的他,好似和所有人都形同陌路,與世上所有的情感都斷了連結……
紀若寶睜大眼,忽然意識到她居然還在怪罪這樣的他冷血?
「你幹麼又哭?」看著上一秒還一臉不敢置信,下一秒就落淚的她,樊厲軍著實摸不著頭緒。
現在他可沒拿刀拿槍,更沒有殺人,不過就是安分地坐著,告訴她一件世上甲見的現象而已,她到底是在哭什麼?
她吸吸鼻子,擦掉眼淚,搖搖頭。「沒事,只是一時情緒上來而已。」
有種人,比沒人關心還要更令人心疼,就是他,因為就算他知道有人心疼他成在乎他,也沒辦法感受。
意識到這樣的事實,紀若寶這才發現,剛剛要逃出地牢時,以一擋百還拉著個拖油瓶的他,頸部和手臂也同樣掛綵了。「你快去洗個澡吧,你身上也沾了不少血。」
樊厲軍以為她嫌惡這個樣子,才會突然這麼說,不過他並不在意,也不會在意,反正他確實該清洗一下。
拿著換洗衣物,踏進浴室前,他背對著她,淡淡說道:「我會盡量洗久一點,你先睡吧,當我不存在就好。」
紀若寶知道他誤會了,但她沒解釋。
待他進了浴室,她起身去梳妝台翻了翻,簡單傷口處理的藥物都有,她整袋拿到了床上,先研究了一下。
因為時常在外地做義工,大大小小的傷也碰到不少,所以對於傷口處理,她的經驗也挺豐富的。
樊厲軍真的刻意洗得久一點,所以當他洗好走出浴室後,看到她並沒有睡著,還坐在床上,他不由得皺了皺眉。「不是叫你先睡嗎?
紀若寶用手指比了比擺在她面前的藥,示意他過來。
他這下更不解了,他一邊用毛巾擦著濕發,一邊坐到她身旁,俊臉再次湊近,檢視她上上下下。「你不是只有臉上挨巴掌的傷而已嗎?還有哪裡有外傷?」
他以為她身上還有什麼傷口需要他幫忙。
這一次紀若寶真的紅了臉,一樣屁股往後挪了挪,接著,再遞給他一條橡皮筋。「頭髮綁起來,我幫你上藥。」
聞言,樊厲軍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確定?我以為你說你沒辦法接受我殺人不眨眼的行徑。」怎麼還要幫他上藥?
「一樣不能接受啊!但這是兩碼子事,我不能接受的是你的行為,不是你這個人。」
他這個人……呵呵,這可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說呢!
連他都找不到他自己了,眼前這個姓黎的女人,居然說她可以接受他這個人?「但只有樊厲軍這個人才做得出這些令你這種人無法接受的行為,不是嗎?」紀若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移話題道:「喔,原來你叫樊厲軍,好特別的名字,我叫……」她實時住嘴。
天哪,她差點就說溜嘴了!
「黎巧然,我知道。」
「啊.嗯……對…….」
目前這局勢似乎也不太適合吐實,因為也不知道他是誰、來自哪裡,反正肯定不是單純的人。
為了掩飾心虛,紀若寶搶過他還拿在手裡的橡皮筋。
「算了,我來幫你綁頭髮好了。」這樣她就不必面對他了。
她實在不是說謊高手,表情很容易露餡的。
她站到他身後,雙手拿起毛巾,發現他雖然是個男人,髮質卻超乎想像的柔軟,簡直媲美拍美發廣告的女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