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羿見樊厲軍來了,輕咳幾聲,用手肘撐坐起身,抓來床邊的睡袍套上,連要站起來都顯得力不從心。
「今天帶回來幾顆?」
「三顆。」
「如何?」
「一樣。」
簡短的對答,跟之前沒有什麼不同。
后羿點了點頭,慢步走到辦公桌後方坐下,又問道:「上次的目標,聽說你放生了?」
樊厲軍馬上回道:「對。」因為他放生過的案子就那麼一件,秦海明買杜甄華的命。
「為什麼?」后羿這不是在質問他,只是單純感到疑惑,說完,他還氣若游絲地咳了幾聲。
樊厲軍拿來桃心木桌上的溫水壺,替后羿倒了杯溫水,遞給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明,因為連我自己也不太相信,但如果你一定要現在知道答案,我這就去查……」
「不用。」后羿揮手打斷他的話,「不急,只是好奇而已。本來打算把錢退給秦先生的,但沒想到他已經死了。」
樊厲軍點點頭,對於后羿說的話並不感到意外,他知道那個跟他一樣身上有著惡魔印記的人,一定會斷了所有威脅到杜小姐生命安全的可能。
那個自稱自己第一世是三王子,而且擁有累世堆棧記憶的靖剛說,那個人的詛咒是生生世世,凡為他所愛或愛他之人,都將因詛咒而死,而自己的詛咒則是生生世世將受無心之苦,癲狂嗜血,卻永遠填補不了胸中的缺口。
的確啊,想到剛剛被他帶回來的那三顆心臟,他還不嗜血嗎?
只是,如果那時那個叫嚴子衛的傢伙,印記可除、詛咒可解,會不會就像那位當時解掉嚴子衛身上的詛咒,自稱叫「銀鳳」的人所說,他要找的「心」,就「寄放於別人珍愛如寶」的所在?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在哪裡?
那時他發狂地搖晃著銀鳳的肩膀,恨她為什麼要故意賣關子,她卻這麼回答——
命可改、運可轉,但天機不可洩。若洩了天機,只怕我這幾世下來的安排都白費了!
所以,他只能不斷地靠自己去尋找,只是至今仍然一無所獲。
「咳咳咳……咳咳……咳——」
一陣劇咳喚回樊厲軍的心神,他看后羿杯中的水已經被喝光了,溫水壺裡又沒水了,準備要打內線電話請人送水上來,然而他才剛拿起電話,房門就被打開了,他轉身看去,放下電話。
是半月拿著茶水進來,托盤上還有精緻甜點。
一進門就見后羿咳到幾乎要把肺給噴出來了,而聽說是跟他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人竟淡定地杵在那兒,半月急忙加快腳步來到桌前,利落地放好茶點,同時說道:「就不能先幫他拍拍背嗎?」她沒有溫度的語氣讓這話聽起來就像支利箭。
正常人要是看到半月,都會忍不住往後退開一大步,除了她本身冷到底的氣場之外,還有那張臉,說不出是不好看或是醜,只是會覺得人的臉怎麼會是那樣?
但是無感的樊厲軍沒有避開,反倒是半月將他擠開,越過桌子,來到后羿的左後方,輕拍他的背。
氣稍稍順過來的后羿,有些艱難的對樊厲軍說道:「下一個案子我晚點傳給你。」接著他揮揮手,要他先下去休息。
樊厲軍頷首,轉身離去。
反正有半月照顧,后羿等一下應該就會好一點了。
樊厲軍才走沒幾步,半月冷冷的嗓音便從身後傳了過來——
「借過。」
半月一等后羿咳完、順過氣,就像個陌生人般,立即拉開距離,拎起空托盤,擠開樊厲軍,快步離去。
停下腳步的樊厲軍回頭看了看后羿,後者的表情波瀾不興,看起來很是悠閒地在品嚐茶點。
這兩人的關係一直很詭譎,氣氛很詭譎、互動也很詭譎,但最詭譎的是,他們好像都很習慣這樣的詭譎。
算了,這不是他現在要在意的事。
他還在尋找屬於他的那顆心的下落呢!
一步、兩步、三步、回頭!
距離她十步之遙的流浪漢也停住腳步。
她轉回頭,繼續走,然後……一步、兩步、三步、回頭!
嗯,現在她很確定,那個流浪漢是跟著她沒錯。
於是,差沒幾步就能走到位在市中心、房價高居台灣之首的「益品豪宅」的紀若寶,返身往流浪漢走去。
而在警衛室裡等著幫紀若寶打開大門的警衛小張,在她身後大聲喊道:「紀小姐!」
第2章(2)
紀若寶沒理會小張的叫喚,逕自走到流浪漢跟前,「因為你一直跟著我,所以我想確認一下,你是不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她的小臉潔白無瑕,氣質純淨到毫無一絲雜質,一雙大眼睛閃亮有神。
滿臉油垢,髮絲沾著不知名液體,貼黏在側臉,身上還隱約散發出陣陣異味的流浪漢,愣愣的回視著她,沒講話,只是用手摸了摸肚子。
「啊,我知道了,你肚子餓了吧,我身上有點錢,我借你吧!」她一邊說著,一邊拿出錢包。「我跟你說,這是借你的,我家住在這裡,但是如果你忘了,也沒關係,反正只是兩百塊……」
紀若寶還沒把錢包拿出來呢,方才眼神呆滯、動作遲鈍的流浪漢,這會兒卻眼捷手快地搶過她的錢包,一溜煙轉身跑走。
「喂喂喂!你這人渣!紀小姐好心借你錢,你還給我搶啊你!」看到這一幕的小張跑了過來,大叫著要越過紀若寶追過去。
但紀若寶扯住了他的衣領,將他給拉了回來。「不用追了。」
「也是,紀小姐,我可能追不上,他跑得還真快!不過沒關係,我現在就去調監視器畫面……」
「不用不用,別麻煩了。」她一邊說,一邊從隨身包包裡找出一張紙條遞給小張。「這上面有我錢包裡所有信用卡所屬銀行的電話,還有我的身份證字號和出生年月日,麻煩你幫我打電話通知銀行卡片掛失,上面的電話是這些銀行的總經理專線,告訴他們我是紀實聯的女兒就可以了,到時他們會再補寄信用卡給我。」
「是……好的,但裡面除了信用卡,還有其它東西吧?像是身份證什麼的……」小張還是覺得要調監視器。
「是啊,還有護照,所以我明天得自己跑一趟去補辦這些東西了。」紀若寶說得有條有理、不疾不徐,看起來就不是第一次遭遇這種情況,交代完後,她非常乾脆地轉身朝家的方向回去,但走沒幾步,她又轉身問道:「我爸回來了吧?都三個月了。」
小張先是緩慢地轉動著眼珠子,避開她那稍嫌熱切渴望的眼光,左右轉了轉,然後幹幹地笑了笑。
「喔,好吧,我知道了……」收回帶著期待的目光,她轉回身,拖著稍嫌沉重的步伐往家走去。
唉,還沒回來嗎?明明離開前說好是兩個月就回來的,如果不是很想太常回家,幹麼買豪宅呢?
望著天空,紀若寶重重歎了一口氣,接著又勾起一抹微笑,獨自一人回家。
睡到十點,起來梳洗一番後,紀若寶便準備出門去補辦昨晚被流浪漢搶走的證件。
志工團隊下一次要出團的時間是三個月後,雖然沒有很急,但她很明白自己的個性有點散漫,事情一拖往往會拖到最後一刻,所以還是先來辦一辦比較妥當。
雖然老爸的車庫停了五輛名車,但她向來注重節能減碳,習慣搭乘大眾交通工具,幸好她身上還有一張悠遊卡,她決定就穿一件口袋很深的褲子,外加一件隨便到不行的寬大T——shirt,把印章、戶口簿複印件,還有一些現金等,全塞在很深的口袋裡,就這樣出門了。
在外地跟志工團隊到處奔走時,她也經常是這樣的打扮。
趕在中午休息前,紀若寶先到戶政事務所補辦身份證,之後才去吃簡單的早午餐,接著就是去補辦護照。
由於是平日,交通還算順暢,沒多久就只剩過條馬路了,正在等紅綠燈的紀若寶發現身旁站了一個人。
之所以會引起她的注意,是因為這個人散發的氣質很不一樣,哪裡不一樣?他的身材高?了一點、體格好了一點、長相陰柔了一點,還留了很長的頭髮,不過目測應該是男的沒錯……簡單來說,就是他的外表比起一般人更容易引人注目。
但摒除外型不談,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很不一樣。
紀若寶注意到他正在盤梳一頭長髮,顯然是因為太熱了,但他東摸西摸,還翻了身上的大背包一會兒,好像找不到可以綁頭髮的東西,她便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一條不知道何時放在口袋裡忘了拿出來的橡皮筋,遞向他。「這個可以嗎?」
樊厲軍轉過頭,對上一雙靈動的大眼,緩緩接過橡皮筋,利落地整好長髮。
過了一會兒,他才突然想到似的,轉過頭跟她道謝。
紀若寶挑挑眉,笑著回說不客氣,但心裡疑惑著,怎麼他的道謝聽起來像是被提醒要這麼做的?不是本能反應都會說謝謝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