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
白令先還想夾縫中求生存,試著談判,但秦子香下手之快,長刀已經往他的脖子抹了一半。
「啊!你忘記我了!」樊厲軍急忙制止。
「對不起、對不起,時間有點晚了,我想睡了,急著結案。」秦子香有點抱歉地笑道。
樊厲軍受不了的撇撇嘴,只能快刀快手地,趁著被劃破氣管的白令先還沒完全斷氣前,取出新鮮的心臟。
一直覺得自己可以縱橫黑白兩道,就這樣優渥過完一生的白令先,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會遭遇這樣的飛來橫禍。
他就這樣痛苦地、活生生地被掏出心臟之後才完全斷氣。
樊厲軍刻意用背影擋住孩子們的視線,向秦子香使了個眼色。「他們就交給你了,后羿應該聯絡好收養的地方了。」
「嗯,你快回去吧,取出的心臟只能維持一小時,谷醫師那邊已經準備好待命了。」
果然是合作多年的夥伴,事後的細節都互相照應到了。
樊厲軍輕巧地從陽台一躍而下,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2章(1)
回到總部,樊厲軍直奔研究室,谷醫師果然早就準備好一切,直接伸手接過那三個玻璃罐,分別把三顆心臟倒入外接計算機儀器設備的器皿中。
樊厲軍身體裡所有器官的組織狀況,早已被谷醫師數據和影像化,一切數據都儲存在計算機裡,只要將新送來的心臟放到這個器皿中,再透過奈米液體的活粒分子計算測定,就能對照這顆心臟是否適合樊厲軍使用,不需要每送來一顆,就叫樊厲軍躺到手術台上一次。
看谷醫師熟練地逐一完成複雜的過程,坐在一旁椅子上等待結果的樊厲軍,神情依舊淡漠。
這樣的情形已經上演過很多次了,結果都是一樣的。
沒有心……喔,他不是指谷醫師,他是說他自己。
這件事要回溯到大約三十年前——
「院長、院長!快來!」
這天一早,孤兒收容院新進的實習年輕志工就一路從走廊喊到了院長辦公室。
正結束一段禱文的樊院長從容不迫地在胸前比劃了個十字後,緩緩抬起頭,雙眼正好對上幾乎是以破門之姿衝進來的志工小玲。
「什麼事?」樊院長和藹的笑問。
「門口……門口……」小玲說得結結巴巴,手指著外頭。
樊院長似乎已經對這樣的情況習以為常,不疾不徐地從位子上起身,稍稍整理一下長裙,然後才隨著小玲移動,來到門口。
昨夜下過雨,還有些潮濕的石地上躺著一個小男嬰,他全身赤裸,左胸處心臟部位隱約有個像長著尖角惡魔的胎記,臍帶還有一長段露在外面。
樊院長雖然皺了皺眉頭,但還是慢條斯理的道:「別大驚小怪,在這裡這是常有的事。」
要不是靠著每天跟上帝對話,靠著《聖經》指引,用美好的眼光努力發掘這個世界角落的每一小點希望,她一個凡人,尤其是身為孤兒收容院的院長,一定無法這麼淡定地看待這一、兩個月就要上演一次同樣戲碼的殘忍。
生了又不要,這些小小生命何其無辜?
「我、我也知道,但、但是……」小玲抖著手指,指向男嬰,「他沒有心跳!」
樊院長一陣難過,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肯定是因為昨夜的雨,使得這個小傢伙的生命劃上了休止符,好可憐,還來不及享受生命的美好,主啊……
等等!「他的手指頭在動啊!」樊院長瞪大雙眼,愣了一秒,有別於到剛剛為止都從容應付的態度,她在心中不斷感謝上帝,小跑步跑下台階,奔向小生命,同時對身後的小玲喊道:「快叫救護車!」
「等等,院長,我要說的是,他雖然活著,但……但沒有心跳啊!」小玲像是醞釀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把想要表達的事完整地說完。
此時已經抱起小男嬰的樊院長又是一愣,懷中的男嬰像剛從一場好夢中幽幽轉醒,正在伸展四肢……
沒有心跳?怎麼可能!
樊院長小心翼翼地低下頭,側耳靠近他那小小的胸膛,一秒、兩秒、三秒……十秒鐘過去了,她慢慢地抬起頭,挺直跪坐著的背脊,慢動作轉向小玲,「小玲啊,別叫救護車,拿我的手機過來,快!」
就這樣,這個小小的生命被丟在收容院大門,然後被秘密地送到了東方家,而東方后羿的父親東方日,便用收容院院長的姓氏,替小男嬰取了一個名字——樊厲軍。
「樊姨最近還好嗎?」望著谷醫師蒼老的背影,想起與他差不多年紀的樊院長,樊厲軍順口問道。
「還好,不就老樣子。」
谷醫師所謂的老樣子,指的是她正在精神病院裡被嚴格監管,只准特定人士探望。
當年,樊院長秘密送走從小便沒有心臟,卻依然能夠存活的樊厲軍之事,被小玲密告到教會總部,教會因此派人前來「詳細瞭解」。
雖然心中信仰的上帝是一樣的,但人類並不像螞蟻、蜜蜂等昆蟲,透過費洛蒙的傳遞,便能擁有完全一模一樣的想法和感受,因此對於「上帝的話」,每個人的詮釋都不同,而有些人,顯然特別偏激。
教會總部的核心人員深信,心臟是上帝賦予人類真實靈魂的證據,倘若一個人沒有心臟卻還能存活,不是魔鬼是什麼?
樊院長知道教會核心人員的作風,這樣一個特殊的生命,要是交到他們手中,恐怕會比直接被凍死還折磨,因此她趕在他們到來之前,馬上聯絡一直保持來往的東方家族。
而密告者小玲,希望藉著揭發此事被教會總部招攬,只可惜樊院長說什麼也不願意透露樊厲軍的下落,甚至在送走樊厲軍後,馬上切斷與東方家族的聯繫,獨自逃亡,只可惜最終仍被教會的人抓了回去。
樊院長的堅持,讓樊厲軍得以安安穩穩地在東方家族長大,但也是她的堅持,讓她在教會各種激進手段迫害下,變成了瘋子。
直到東方后羿掌管東方家族之後,開始暗中搜索,才將樊院長從教會不容見於世人的秘密地窖中救出來,安排她在信任的精神病院療養。
「她還是一句話都不說嗎?」
谷醫師搖搖頭,感歎的道:「有時間過去看看她吧!」畢竟是救命恩人,雖然現在的樊院長可能什麼都不記得了,但要不是她,樊厲軍根本沒有機會活到現在。
「再說。」樊厲軍淡淡的應了一聲。
理智上,他懂他這條命是樊姨撿回來的,但是情感上……不好意思,他天生缺心,真的無法理解那樣的感覺。
他雖然也想體會體會,但就是做不到,因為打從他有意識以來,最能體會的只有一種感覺,就是「空」。
他無法清楚形容那種從體內不斷泉湧而出的「空虛感」,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正存在於這個世界,因為就是少了份感覺,空空的,非常不踏實。
那份空寂感,不斷驅動著他,找、找、找!
有一回,后羿在學校為了阻止一隻野狗被人欺負,遭到對方十來個人圍堵,后羿用眼神向正好路過的他求救,但因為上課時間快到了,他並沒有多加理會,結果后羿受了傷,而狗死了。
后羿來到他面前,手裡抱著野狗的屍體,埋怨地瞪視他,可是他只覺得莫名其妙,他不明白后羿為什麼要哭?這又跟小狗死掉有什麼關係?他真的不懂。
後來,那些身為人擁有的本能情緒,他得慢慢一個一個學,才能知道別人為何在某些事情發生後,會生氣、會傷心、會難過、會掉淚。
但知道並不等於做得到,而且他也只是能理解,還是無法體會,彷彿他不是這個世界的物種;彷彿他說的是同一種語言,但意義卻完全不同。
於是乎,他開始尋找,找那顆打從出生就不知被丟到哪兒的心,只是到目前為止都……
「唉!」
聽到谷醫師的輕歎,樊厲軍不用問也知道結果了,他不動聲色地站起身,輕輕說了聲「謝了」之後,走出研究室。
一成不變的結果,反正他也不知道真正的期待是什麼感覺。
回到寢室,樊厲軍脫下外衣,面對著鏡子,怔怔地看著胸膛上那塊有著一對尖角的惡魔印記。
是這個惡魔拿走了他的心嗎?如果拿走了,為什麼還要讓他活著?
在他發怔之際,手機傳來訊息提示的聲響,他滑開屏幕一看,是后羿有事找他,八成又是要問他取來的心臟有沒有可能適合他的身體。
每次只要他出去一趟,回來後后羿總是要問一下,谷醫師說那叫「關心」,但他覺得那只是他必須「回報」的責任。
離開寢室,他搭著電梯來到最高樓層二十樓,電梯門一開就是一間四十坪的大房間。
房間裝潢以黑色基調為主,綴以金邊點飾,一整個就是霸氣,然而房間的主人躺在床上,一頭凌亂短髮,黑色絲被蓋著瘦弱身軀,和房間的氣勢完全不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