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生手,勾欄裡的姑娘斷然不會那麼乖巧端莊,被男人抱了還乖乖坐著,不懂得撒嬌的。加上那雙黑白分明的美眸,吃她一瞪,尋常男子大概連心都飛走了。景四端這幾天以來被瞪了好幾次,自然一看就發現。
「你……你……」被看穿的雁依盼,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妳該感謝我才是。若我故意不說破,陪著妳繼續演下去的話,妳早就被我佔盡便宜、吃乾抹淨了。」景四端還搖了搖頭,一副極度惋惜的樣子,「妳壞我好事,姑娘都跑了,這漫漫長夜,誰來陪我共度呢?」
「景大人,您乃朝廷命官,皇上最信任的欽差御史,卻是如此荒淫無道、縱情聲色,這樣對得起朝廷、對得起皇上嗎?」她拉下臉來嚴斥。
「那雁小姐自己呢?」景四端不慌不忙,慢條斯理的來了一記回馬槍,「私逃出京不說,還在妓院流連,易容之後出來到處騙人,其心也很可議啊。」
「妓院是你逼我住的!」有人火大了。
「哪兒的話,如意樓明明是雁小姐自己選的,當時還有老薑作證,雁小姐不記得的話,是不是要找他來問問?」
雁依盼不愧是雁依盼,被激之下,反而冷靜下來。
片刻之後,她重新嫣然笑問:「好呀,需要我去幫您傳話嗎?到下人房裡,大聲嚷嚷『京裡來的景大人』要找老薑?這我大概辦得到,沒問題。就幫您跑一趟腿。」
聽她說得輕描淡寫,景四端心裡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這姑娘抓住他在這兒必須要用化名這個把柄,立刻聰明地反擊。
兩人都帶著微笑,也都用著警戒中帶點欣賞的眼光,重新打量對方。
短短剎那工夫,高手已經過招,也都聰明地各退一步。
「不用麻煩。這菜快涼了,不如先吃再說。小眉姑娘,妳說如何?」
「金爺說得是,讓小眉為您夾菜吧。來,吃塊鴨肉好嗎?」
「小眉姑娘才貌雙全,在下敬妳一杯。」
「金爺過獎了,小眉不敢當。小眉敬金爺才是。」
他們真的作戲一般,金爺過來、小眉過去的,吃了極詭異的一頓飯。
第2章(2)
XXX
這兩人,虛偽到可以結伙去行騙了!
其中又以雁依盼最令人驚奇。膽大心細,學什麼像什麼,在如意樓才待了數日,就把名妓的行為舉止學了個十足十。
加上她易容的功力,更是如虎添翼,混在眾多歌妓舞妓中間,一點也不突兀,活脫脫是個青樓出身,淪落風塵的堪憐美女。大家都以為她是如意樓新來的姑娘,毫不起疑。
景四端也不遑多讓。他看來是真的享受靡爛荒淫的生活,每天就是飲宴作樂,讓一批又一批的姑娘伺候著,談笑風生,聊天說地,樂不思蜀。
這人要說是個清官,大概連三歲小兒也不信吧。看他一出了京城,就是這副德行!
如意樓的姑娘可不在乎,她們愛煞了這位「金爺」。慇勤招呼之外,還要撒嬌抱怨:「金爺什麼都好,就是不常來,想死我們了!」
「妳們忙著招呼別的貴客,不是嗎?前兩天聽姑娘說,有個趙老爺最近常來光顧,還一擲千金,妳們全愛慘他了。有沒有這事?」
「金爺喝醋了嗎?」幾句話逗得姑娘們笑得花枝亂顫,全樂翻了天。
雁依盼正在一旁倒酒,聽到這裡,忍不住側目看了他一眼。
景四端這樣的人,也會吃醋嗎?那位趙爺又是何方神聖?
「可我就不喜歡趙爺,人冷冰冰的,很難討好;還是金爺和氣。」年輕點的姑娘嘟著小嘴抱怨。
「來者是客,別這麼批評人。」老一點的教訓著後生小輩,「何況趙爺出手大方,妳唱首小曲,打賞都是一兩銀子哪。」
「這是在暗示我出手不夠大方嗎?」景四端笑著說,一面大手一揮,豪氣地說:「翠繡唱個曲讓我聽聽,等會兒一定有妳好處。」
哪來的銀子啊?雁依盼忿忿想著。這人看似揮灑自如,大方豪爽,可是私底下,是個連弱女子身上的金鐲子都要收去的小氣鬼!
雖然低頭擺弄酒杯,她微微皺眉的不悅表情還是讓翠繡眼尖看見。翠繡誤會了,立刻笑著安撫她。「小眉,不用吃醋。趙爺特愛年輕新鮮的面孔,改天他來了,安排妳去伺候一回,怎麼樣?」
雁依盼聞言心中大驚。她可不是真的青樓艷妓啊!
幸好有易容,表面上一點也看不出來驚慌失措。只見她微微一笑,溫馴回答:「謝謝翠繡姊提拔。」
「妳長得是普通一點,不過嘴很甜,學得又快;吃這行飯就靠這兩樣。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紅牌,大批爺兒們捧著銀子上門來找妳的,別擔心。」
「姊姊說得是。小眉不擔心了。」乖得讓人打心眼裡舒服。
景四端那邊突然傳來悶咳聲,像是嗆到了,又像是在忍笑,一張俊臉略略漲紅,眼眸閃爍。
這人竟敢笑她?堅持要住妓院的,不就是大老爺他嗎?她如此努力要「融入」,他還有臉笑她?
當下雁依盼偷偷把沾點心吃的海味醬以指尖沾了一點,浸入倒好的酒裡。酒是好酒,就不知道喝起來有海鮮味的酒,還好不好?哼!
「金爺,來,喝杯酒吧。」她低眉斂目,嬌滴滴地送上白瓷酒杯。
景四端接過酒杯,不疑有詐地喝了一口,爾後不動聲色,揚眉笑道:「這酒不錯。小眉,妳也喝一點怎麼樣?」
「不敢……」雁依盼自然倒退一步。
「客人賞酒,怎麼可以推辭呢?」翠繡儼然是眾姑娘裡的大姊,笑著把她往前輕推。
雁依盼一個踉蹌,跌坐在景四端的腿上。他趁勢一摟,那杯只有兩個人知道的海鮮味怪酒已經湊到她唇前。
「喝一口嘛,我想妳會喜歡。」他的語氣說有多賊就有多賊,笑吟吟地在她耳際親暱調笑。
外人看來,金爺真是憐香惜玉到極點。真奇怪,金爺就是跟小眉投緣。眾人都羨慕地看著被爺兒寵愛的幸運兒,哪知道有人是有苦說不出?
所謂自作孽,不可活,誰知道報應來得這麼快?雁依盼也只得硬著頭皮,輕輕啜了一口臭掉的酒,柳眉都皺了。
「哎喲,你看看,酒量這麼不好,才喝個一小口就臉色發白,這還怎麼招呼客人哪?」一直很嫉妒雁依盼的夏菱酸溜溜地說,故意又倒了杯新酒,湊到英俊體面的景四端前獻慇勤。「爺,夏菱陪您喝,我酒量可是數一數二的好,準能陪爺喝個盡興!」
「那小眉就少陪了……」雁依盼撐著寬厚的男性胸膛,準備逃之夭夭。
不料景四端伸手一握,把白嫩小手握在掌中,輕輕一帶,又把她拉回懷裡。
「我偏愛看姑娘微醺的模樣。」他低聲笑說,俊朗眉目間儘是風流。「再陪我喝一杯吧,等會兒有賞。」
「金爺賞什麼?小眉喜歡鐲子呢。」快把我的鐲子還我。她甜笑反擊,一面暗地裡使著勁,想要擺脫那牢牢摟著她腰肢的鐵臂。
眾姑娘聽了都倒抽一口冷氣。這小眉明明還是生手,怎麼要起東西來如此行雲流水,毫不考慮?
「就賞妳鐲子。來,喝吧。」又是那杯海鮮味道的酒,他就是硬要逼她喝完就是了。
「討厭,人家不愛這酒……」
一個故意哄騙、一個假意撒嬌,廳裡眾姑娘有的幫腔、有的訕笑,端的是熱鬧非凡。自金爺來了之後,每天晚上都是這麼熱鬧——
「我說是哪位爺兒在這裡,逗得姑娘們這麼開心,原來是好久不見的金大爺,這就難怪啦。」一個嬌笑聲由花廳門口傳來。
人未到,聲先到,然後是一陣濃烈的香氣,最後,才是正主兒登場。
說話的可是如意樓的當家——花大姊。只見她雖已徐娘半老,卻打扮得華麗奪目,一雙媚眼如絲,兩片紅唇似血,煙視媚行,風韻猶勝許多年輕姑娘。
「大姊!」
「大姊來了!」
「大姊上座!」
姑娘們爭先恐後地嚷了起來,花廳裡更熱鬧了。
雁依盼側目偷偷看了景四端一眼。只見這個表裡不一的雙面偽君子兩眼都直了,盯著那突然現身的濃妝艷女,彷彿魂都被勾去了似的。
他們一定是老相好。要不然,如意樓哪可能讓景四端這樣說來就來,說住就住,還對身邊帶的拖油瓶——也就是雁依盼自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在知道雁依盼要假扮如意樓的姑娘時,花大姊都欣然同意,沒有多問?
「跟小眉喝酒嗎?能不能也讓我敬金爺一杯?」花大姊笑吟吟說,一面接過夏菱斟好的酒,搖曳生姿地扭過來。
「花大姊要跟我喝,哪有不喝的道理。」
魂都給勾走的男人手一鬆,雁依盼順利逃脫他堅硬的箝制。
好,大腿換人坐了。看兩人低聲調笑,交頭接耳的樣子,花大姊尖尖瓜子臉上遮也遮不住的笑,銀鈴笑聲伴隨著男性低沉的嗓音,簡直是蜜裡調油,親暱得讓人看了眼睛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