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沒事的,你睡吧,還早呢。」
她歎了口氣,如往常一般,放鬆下來,依偎在他身上。
他知道,她只是因為太累、太疲倦,才會誤以為還在從前,可她這不自覺的行為,仍讓他心口發緊。
剛在阿震哥那裡,他從屏幕上,看見她在樓梯間幫孩子們打蠟,差點忍不住上來阻止她。
但他知道,她如此疲倦,卻還是卯起來幫樓梯打蠟,是為了逃避現實,是因為不敢自己一個人回房,一個人會想太多,會壓不住苦,吞不下痛。過去,有好幾次,她做了惡夢,情緒很差時,就會半夜爬起來做家事,把所有東西都擦洗得乾乾淨淨的。
那是她麻木自己的方式,單調的工作,能讓她什麼都不去想,讓她累到什麼也無法想,然後她才能睡著。
他抱著這倔強又頑固的女人轉身上樓,送她回房,上床,蓋好棉被。
她一躺上床,整個人又蜷縮成一團,咬著唇,擰著眉,眼角還泛出了淚光。他應該要走了,卻無法控制的坐在她身旁,抹去她眼角的淚,再一次又一次的輕撫著她的眉心,直到它們舒展開來。
他很想和她一起躺下,好想將她緊擁在懷中,像過去那三年六個月,陪著她睡,哄著她睡,但她並沒有邀請他,而他承諾了不會再騷擾她。
所以,即便不想,他仍是抽回了手,把一個枕頭塞到她懷中,起身離開了那個房間,替她關上了門。
無論如何,至少她還在這裡。
雖然她承諾會留下,可他知道,那只是她的敷衍之詞,就像他說過的,她隨時都能再跑。她不欠他們,不欠紅眼,沒有義務留下來幫忙,而逃亡對她來說,早已成為本能。
他真該感謝樓下那群猴子,讓她忙得忘了其他。
第5章(1)
她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她早該走了,在五天前就離開。
可是每天她起床,總是會有不同的事情找上門來,不是可菲需要人幫忙煮飯,再不就是屠震有了新的發現,需要她下去提供更多的細節,不然就是有人需要她幫忙顧一下小孩。
前天當那個有著卷髮大眼,自稱叫紅紅的女人,把那三歲多的小女孩又塞她手上時,她試圖拒絕:「抱歉,我不認為我適合照顧小孩,你應該聽說過我的狀況。」
「什麼狀況?」紅紅杏眼圓睜的問。
「有人在追殺我。」
「噢,那個狀況。」紅紅擺擺手,笑著說,「放心,之前也常有人找我麻煩。我的經驗是,只要你乖乖待在公寓裡不出門,沒人能動你一根寒毛的。」
她傻眼,只能再道:「我有精神問題。」
「噢,那不是問題,我也有。」紅紅瞧著她,笑道:「在這個瘋狂的世界,誰沒有一點毛病?」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放心把孩子交給一個陌生人。」她擰著眉說。
「但你不是陌生人啊,你是阿峰的老婆——抱歉,是前妻。」紅紅說到一半糾正這稱呼,噙著笑道:「總之,紅眼裡的男人有兩種,一種有腦袋,一種沒腦袋。有腦袋的通常聰明到很討人厭,沒腦袋的就是頭野獸,但他們獸性的直覺有時更讓人無言。阿峰就是那種沒腦袋的,就算他娶你時,什麼也不知道,但相信我,若你真的是某個心理變態,他一定察覺得出來。噢,還有那些小表也是,如果你有問題,他們絕對不會隨便靠近你,更別提我家這小表還願意睡你身上了。」
她啞口無言,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老公出差去了,小肥又在忙,公司裡其他人也都沒空。我半個小時內一定要趕到法院出庭,那是謀殺案,真的不適合帶小朋友去,你幫我顧半天就好。大恩大德,感激不盡,我回來會經過超市,這是我電話,你確定要買什麼再打給我。」
說著,紅紅把電話號碼塞在她手裡,親了寶貝女兒一下,就頭也不回的跑走了。
於是,那小女孩又回到了她手上,和她一起過了大半天,一開始她真不知該拿這小女生怎麼辦,她沒有帶孩子的經驗,可那小女孩卻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她要她幫她梳頭、綁辮子,然後再一起下樓去吃飯,之後又從客廳的書櫃裡,抓了一本繪本,要她念給她聽。
那孩子可愛到不行,尤其她一笑,露出那小虎牙時,真是讓人無法抗拒。
對那小女生的要求,她一一照辦,然後一眨眼,一天又過去了。
那個說她半天就回來的梁鈴紅,到了黃昏才出現,不過那女人確實幫她買了她要的那些補給品——布鞋、棒球帽、運動內衣『酒精棉片、巧克力棒、蘇打餅乾,還有一袋檸檬。
她其實本來想要請她買酸梅,但為了以防萬一,最後還是忍住了。
檸檬感覺沒酸梅那麼明顯,早上起床後吃塊蘇打餅,再含著檸檬片,多少平復了她開始造反的胃。前幾天忙著逃跑,她幾乎感覺不到事發之前的不適,但這兩天一放鬆下來,晨吐就再次洶湧澎湃的回來找她,讓她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廁所幹嘔。
不過,這種反胃的感覺,她其實並不討厭。
老實說,這幾天,她其實一直很擔心,肚子裡的孩子會因為她活動量太大、進食又不正常而保不住。
現在至少她能確定,這孩子還好好的待著,和她一起。
這五天,最誇張的是,其中竟然有快兩天是被她睡掉的。
她每天晚上上床,總是會被惡夢驚醒,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阿峰之前是住在這個房間,枕頭和床單都是他的味道,她常常在黑夜中,抱著那枕頭躺著,沒過多久,竟又睡著。
每天晚上,都重複同樣的情況好幾次。
可是,這已經比之前她一個人在外逃亡時好上太多。她甚至常會賴床到九點才起來。一方面是怕太早下樓,會遇見紅眼那些人,牽扯更多。另一方面,是因為床上有他的味道。
雖然明知這樣是自我欺騙,她卻還是會閉著眼,賴在床上,假裝她還在兩人同住的公寓裡,假裝這是某一個星期假日的早上。
可怕的電鑽噪音,在這時響起。
九點了。
歎了口氣,她張開眼,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忍不住咬了一口含在嘴裡的檸檬片,讓那酸味刺激味蕾,等著那反胃的感覺平復下來,然後才慢慢爬起來,去洗臉刷牙。
她臉上的瘀青淡去了一些,看起來沒那麼恐怖了,不過還是不好看,虧那些小朋友有辦法睜著眼睛說瞎話,口口聲聲的喊她美女姊姊。
說真的,她不是很能夠理解,紅眼的人怎麼有辦法在這種環境之中,一邊養孩子,一邊工作,可他們似乎並不真的在意找上門來的麻煩。
每一天,她都等著獵人出現,但事情一直沒有發生。
紅眼的人顯然幫她擺脫了追蹤,紅紅說的也沒錯,只要她不出門,她暫時就不會有事。
這是好事,她可以等孩子的情況穩定一點再走。
老實說,她其實並不確定該拿腹中的孩子怎麼辦。
如果她一生都得繼續逃亡,這孩子絕對不能和她在一起,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懷孕了,她必須有更詳盡的計劃,也許她可以找個地方待產,然後……
她止住那念頭,不讓自己去想,那是之後的事,她還有好幾個月,情況說不定會好轉,紅眼的人說不定真的能——
她閉上眼,壓下那燃起的希望。
她不能老是期待那些事,她早該學會不期不待,不受傷害。
瞧瞧她上回懷抱期待,發生的事。
她從來不想傷害他,但她並不是他要娶的那種女人,他會試圖挽留她,也只是因為對她還存有幻覺。
像她這種從泥濘之中爬出來,冷血又無情的女人,和葉懷安那樣的小家碧玉,根本天差地別。
五天了,他沒再出現過,就這樣消失在她眼前。
或許,看見她,對他來說,也只是提醒了,她讓他失去了什麼。
熱氣,又上眼。
她咬緊了牙關,忍住它,張開眼,看著自己。
這沒什麼,她一個人也可以的,苦會過去,痛會過去,什麼都會過去。
而他會活著,還活著,好好的活著,這就夠了。
抓起梳子,她習慣性的梳起長髮,從一數到一百,假裝她還在家裡,而他在浴室門外的大床上,把四肢張得開開的,大刺刺的睡懶覺。
這世上,還是有些簡單又美好的事物。
她可以靠著這些回憶撐下去,對她來說,這已經很好,比從未與他相遇之前,更好。
這念頭,讓心痛減緩,甚至讓她能揚起嘴角。
她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來,然後紮起馬尾,轉身下樓去吃飯。
二樓的健身房裡有人在運動,她這幾天常看見有人在裡面慢跑、做瑜珈、伏地挺身,或做重量訓練,但那不是正常運動的聲音,那是打鬥聲,她警戒的看了一眼,才發現裡面有人在對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