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走到門邊又遲疑了,轉過頭看看床上問:「那……她……」
「你不用管了。」
「你要親自侍候她嗎?」女人的聲調陡然提高,絲毫沒掩飾語氣中的酸味。
「我說你不用管了,去做你願意做的事!」低沉的聲音冷漠,銳利的眼睛轉向年輕男子。「你也去吧,這裡不需要你們了。」
獨孤放下手裡的帕子,推著面色不豫的女人出了門。「走吧,珈珞。」
男人將門關上,望向床來。
冬雪立刻閉緊雙眼,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已經醒了。
腳步聲靠近,一聲低沉的歎息彷彿近在耳際,她竭力屏住呼吸。
幸好那腳步聲再次響起,告訴她他已經離開了床邊。
她暗自吁了口氣,真害怕如果他知道她是醒著的,會不會立刻對她展開報復行動,就像哥哥和他那些手下無情地蹂躪對手的女人一樣?
冰涼的東西放在額頭,惱人的頭痛頓時減輕了,她知道有人在替她做冷敷,而那個人除了「他」還會是誰?
「我知道你醒了,不用再假裝。」那人冷冷地說。
她心頭一驚,隨即想,既然他已經知道自己醒了,確實沒有必要再偽裝,於是她張開眼睛。還好,這次頭部的刺痛感不再明顯。
「這裡是哪裡?」她問。
「不知名的小地方。」已經換回一身黑衣的他站在床前冷漠地回答。
看著這個恩將仇報的男人,她很生氣,可是躺著跟這個大山似的男人說話讓她覺得自己更加虛弱和渺小,於是她試圖坐起來,但難以預料的暈眩感讓她連這個小小的願望都難以實現。
額頭上的帕子滾落下來,一隻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肩,將她扶靠在床頭。
她厭惡地推開他的手,生氣地問:「為什麼要綁架我?我並沒有欠你什麼!」
黝黑的臉孔呈現出一道若隱若現的紅暈,看來這個男人還是有羞恥感的。她暗自評估著自己免於受辱的可能性。
高大的身軀在床邊椅子上坐下,她的視線跟隨他移動,很高興終於可以放鬆疼痛的頸部,不必仰望他的眼睛跟他說話了。
見他無意回答她的問題,冬雪也不想再繼續等待,嘲弄地問:「我想你現在安全了,那麼我可以知道自己到底是被什麼人綁架的嗎?」
俊臉出現短暫的猶豫,但很快就恢復冷漠回答道:「我叫葛榮。」
「葛榮?你就是齊王?」哥哥的死對頭?她驚訝得忘記了頭暈目眩。
對方濃密的眉頭陡然挑起,嘲諷地問:「怎麼?不像嗎?」
「不,不是。」她吶吶道,將自己的震驚控制在心中。
葛榮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靠回椅背,注視著這個讓人吃驚又好奇的女孩。
她很年輕,最多不過十六、七歲,卻有種讓人心折的超然和淡定。想起她沉著地將他藏在木箱裡,獨自應付她那惡狼似的哥哥,和在晉水邊冷靜命令那些士兵後退,協助他逃走的一切,他對她感到欽佩,也有種難以言狀的不安。
他很難將眼前這個正直善良的女子與她邪惡的哥哥扯在一起,可是積聚心頭的仇恨容不得他有絲毫憐憫或退縮之心。
想起他慘死的妻兒和無數無辜遇害的人,他的目光變得犀利無情,並毫無罪惡感地回答她早先提出的問題。「你不欠我任何東西,但你哥哥欠了我很大一筆債,我綁架你就是為了索取賠償。如果你想逃跑,那是妄想!」
他傲慢的態度讓她很難過,也很生氣,遂譏諷道:「如果我逃跑,你可以再把我打暈綁來嘛!」
他目光畏縮了一下,不自然地欠了欠身,似乎想起身離開,但很快又穩住身子看著她。「也許這次我不用打你,外面多的是渴望將對你哥哥的憎恨發洩到你身上的士兵,而他們對待你的方式絕對不會是你喜歡的。」
「既然如此,我只能認命,誰叫我遇到的是以怨報德的小人呢?」她冷言道。
這次他真地坐不住了,猛地站起來對她說:「我不是小人,如果你知道你那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哥哥幹了什麼事情,你會知道沒有人願意以怨報德,你今天的遭遇是你活該!」
說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坐在床上的冬雪很想抓一件什麼東西往那寬闊的背脊砸去,可是手邊並沒有順手的東西,於是只能瞪著兩隻冒火的眼睛,注視著那具寬背,希望能將他從後背到前心燒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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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被砰然摔上,當那餘音漸漸消散後,屋子裡一片寂靜。
冬雪頹然倒在枕頭上。
活該?她確實活該,因為她有一個妖魔轉世的哥哥!因為她的盲目好心!
那麼這個男人呢?這個綁架她的男人又是什麼樣的呢?
從認識他之後,到被他打暈帶來這裡前,他給她的印象都很不錯,可現在的事實卻證明,她是多麼沒有眼光和判斷力啊!
他到底綁架自己來這裡要做什麼?依她對報復者的認識來看,他一定會用她做誘餌,將爾朱天寶引來,再殺死他。他剛才不是也承認「我綁架你就是為了索取賠償」嗎?那「賠償」一定就是她哥哥的命。
可是她狡猾凶狠的哥哥會上鉤嗎?同樣的,在放她自由前,齊王會讓他的手下蹂躪她嗎?
「外面多的是渴望將對你哥哥的憎恨發洩到你身上的士兵!」
「就該把她丟給弟兄們去糟蹋,等撕爛她、玩夠她後,再送還給她那個畜生哥哥!」
想起他們狠毒的話,她的心再次顫慄不已。
雖然從來沒有人會主動告訴她所發生的事,但生活在爾朱天寶的身邊,聽到、見到的事情並不少,因此她對哥哥殘暴荒淫的惡行相當清楚。
早就聽說兩年多前,哥哥殺害了齊王的妻子和兒子,因此齊王發誓要為妻兒報仇,手刃兇手。
齊王出身於貧寒的鮮卑人家庭,自幼家人亡故投身軍旅,因戰功顯著而升至懷朔鎮將。兩年前,他最好的朋友及同鄉,定州將領鮮於修禮被叛將元洪業所殺,他怒起為友報仇,殺了元洪業,遭到朝廷鎮壓。他率領鮮於修禮的部屬反抗,並迅速將隊伍擴大至數十萬之眾,不久即殺了朝廷派來鎮壓的大司馬武王元融,俘虜了大都督廣陽王元深,從此成為與朝廷分庭抗禮的強大軍事力量。
如今,他的勢力已經控制了北方五州和相連的大片土地,是哥哥與朝廷最頭痛的強悍對手。而且他在戰場上十分勇猛頑強,對部下賞罰分明,因此他的軍隊有很強的戰鬥力。
這麼多的傳聞一直都說齊王是個行事穩重、作風深沉的人,可如今竟然獨自跑到戒備森嚴的酋帥府尋敵報仇,以欺騙的手段綁架她。由此可知,他對爾朱天寶的仇恨極深,非得親自出馬不可!
想起他冷冽無情的臉和燃燒著復仇怒火的眼睛……不用說,他是個有仇必報的男人,再加上那個對她恨之入骨的女人,等待著她的命運會是什麼呢?
她忐忑不安地下床,走到窗戶邊,用手試了試,窗戶板並沒有鎖上,可以輕易就拉開,可是通往外面的路被一根根手腕粗的木欄擋住,除非變成一隻飛蟲,否則她別想從這裡出去!
窗外一輪冷月懸掛在天空,屋簷上黃色的琉璃瓦在清冷的月光下閃耀著奪目的光彩。望著熟悉的月盤,她歎息:多少年來,她盼望能離開哥哥的羽翼,逃離他令人窒息的目光,可如今她卻從那個牢籠逃進這個牢籠!
風吹來,夜風十分寒冷,她打了個寒顫,將窗戶關上,看看陳設簡單的房間,重新回到床上,希望沉入夢鄉,暫時將心頭的煩惱遺忘。
「唉,這真是一團亂啊!」
就在她為自己的命運憂慮不已時,綁架她的人同樣憤恨難平。
葛榮獨自坐在偏殿內煩惱地歎氣,懊悔自己對那個善良的女孩用了殘酷的語言和手段,有那樣的哥哥並非她所願,自己拿她出氣有失英雄氣概;也恨她為何不像她的哥哥那麼冷酷無情,如果那樣,他就能毫不心軟地看著她受罪。
想起第一眼見到她時的感受,他的心再次悸動不已。
她是那麼美麗而弱小,蹲伏在樓台石雕後,像只躲避獵人追擊的小獵物。可當她發現他將陷入徒手面對強敵的險境時,又是那樣勇敢地挺身而出幫助他。那時,他絲毫沒想到她是仇人的妹妹,更是他設法綁架的對象,直到在木箱內聽到他們兄妹的對話,他才明白一切。可是機會實在太好,要他空手而返絕對不可能。於是他故意忽視她的溫柔和善良,以妻兒的死激起恨意,將她誘騙並綁離她的保護者。
現在,她已經成為他的人質,而她那個壞蛋哥哥很快就會追來,他的陷阱已經布好,可是,他真能下手毀了她嗎?
進退兩難間,他再次歎息。如果爾朱天寶最在乎的人不是她該有多好,那樣,他會為自己今天成功的綁架歡呼,更滿足所有人的願望,讓士兵盡情蹂躪她洩恨,也會很高興地看到那個魔頭為此而痛苦、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