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除了渴望皇帝寶座外,他也渴望她,這是他從來不曾掩飾的企圖。
自第一眼看到尚在襁褓中的她,她安靜的目光、甜美的笑靨和嬌艷的容顏就征服了他暴戾無常的心,他認定她是屬於他的。
這些年來他在她身上投注無數心血,但要征服她的心卻比征服一支強大的軍隊還要困難得多,這多少讓他感到失望和憤怒。
可是無論如何,他絕對不能失去她!
他放開她且後退一步,妥協道:「你說對了,我沒有那個自信,求你不要傷害自己,我會等待,等你長大,等我當上皇帝時,你會自願成為我的女人。」
你做夢!冬雪很想這樣告訴他,可是看到他讓步,也無意再激怒他。她知道自己對他的掌控力有限,因此只要他不惹她,她也絕對不會逼他。
見她以漠然的態度回應他,爾朱天寶心頭怒火再起,卻只能壓抑脾氣拍拍她的臉,像哄勸個耍脾氣的孩子。「別用那漂亮的雙眼瞪我,我有的是熱情的女人,暫時不會逼你,但你不要以為我會放棄,無論你高不高興,你都會成為我的王妃!」
說完,他轉身走到門口,將頂在門上的椅子踢開,再次回頭警告她。「以後不要再試圖用這些蠢東西堵住我的路,你是擋不了的!」
看著他傲然離去的身影,冬雪虛弱地靠在窗邊。
不久後,她再次仔細搜索屋內的牆壁,她相信這裡一定有密道可以直通外面,否則難道他會隱身之術,能穿牆而入?
可是,跟以往一樣,她什麼可疑的破綻都找不到,不由得喪氣不已。
她非常瞭解這個同父異母的親哥哥,從初曉人事起,她就知道自己被他視為禁臠。年幼不懂事時,她曾喜歡他的寵愛和呵護,高興當她被人欺負時,有他代為出頭教訓那些人;也曾因為他離家而哭泣,追著娘說「要哥哥回家」。
但當她漸漸長大後,她開始害怕他對待她的方式,討厭他望著她的目光,痛恨他對自己的不良企圖。
他竟敢漠視爹娘和其他哥哥們的反對,規定她只許喊他「哥哥」,對其他兄弟只能直呼其名;便不准她跟任何男人說話,這包括了他的兄弟、叔伯,若有誰敢對她表現出喜愛或讚美,他就會刀劍相向,更不用說其他外人。
在她快十歲時父親戰死了,他繼承了父親的爵位和酋帥一職,不久又受封為大將軍。隨著權力的擴張,他更具佔有慾地「保護」起她,指派專人照顧她,不許她隨意出門,拒絕與任何人分享她的美麗。
後來,他得到晉陽封邑,便將十一歲的她強行接來,此後無論到何處都帶她同行。酋帥府內,除了極少數他信任的人外,誰都不得接近她,否則便會遭到懲罰,因此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與她保持距離;而她雖然備受尊敬,卻十分孤獨。
梳好頭,換了衣服,她走出房門。路過哥哥敞著門的房間時,聽到裡面傳來若有似無的男女調笑聲。
她往裡看了一眼,見床上兩條糾纏的人影翻滾,地上散落著不少衣物。
聽那女人的笑聲,她想起這幾天被哥哥帶進酋帥府那個城南大商販的女兒,不用說,又是一個主動投懷送抱的「熱情女人」。
她沒有任何感覺地走過充滿浪笑的房間,只希望那個女人能真的迷住哥哥,收服他狂野放蕩的心,那樣她的噩運才能遠去,擔驚受怕的日子才能結束。
吃過早飯,她往「雪祈坊」走去,那是爾朱天寶讓人為她專門修建的繡館。它位於酋帥府後部,寧靜的小樓四週一排排胡楊樹傲然而立,挺拔的樹幹上綴滿新發芽的翠綠,給這清冷的院落添加一層暖暖的色彩。
登上高高的台階,她站在桃木小樓前,從石雕玉柱砌起的圍欄內向遠處眺望。這裡位置較高,近可欣賞素有「枕水際山」之美稱的晉陽全景,遠可一覽晉水、汾河水天相連的盛況,是她最愛流連的地方。
她喜歡晉陽,卻不喜歡與世隔絕的生活。由於爾朱天寶的嚴令,她的生活寧靜無擾,可是她盼望能接近人群,像其他年輕女子一樣跟人閒話家常,互相展示自己最拿手的女紅,接受別人讚美或來自異性景仰的目光。
不過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想到以前那些只因多看她一眼就遭到爾朱天寶毫不留情毆打、斬殺的人,她無奈地輕歎一聲。
忽然,她毛骨悚然,因為有個聲音自她附近的胡楊樹林邊傳來。
她迅速藏身在圍欄角落內一座石雕像後面,偷偷往外看,發現林邊石徑上走來兩個陌生男子!
「雪祈坊」是酋帥府的禁區,除了她、爾朱天寶以及其親信,誰都不能到這裡來,就算是衛兵也只能在樹林外面守候,可現在居然出現兩個陌生男人,而她根本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在那兩個男人發現她之前,她悄悄蹲下身子,縮進雕像陰影裡,緊張地從鏤空的石欄縫隙中偷看他們,希望他們盡快離去。
這兩個身著青衣的男子長得十分英俊,年紀較大的那個,手中握著一把寬口劍,膚色黝黑,有對濃眉大眼,但目光比較銳利而嚴苛;年紀輕的那個則肌膚白皙,修眉星目,俊美異常,手中抓著一大卷麻繩。
當他們走近,在與她一石相隔的圍欄拐角處站定時,她隱約聽到他們的對話。
「那傢伙太精,要不然昨夜我們就可以辦好事離開了。」年輕的說。
「不容易。」年長的搖頭道:「我們都不知道他就住在那裡,如此,就算開窗時沒驚動他,要離開也難。」
「這麼說,大哥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改變計畫,打算在此地下手嗎?」年輕男子回頭看看身後的小樓,一邊問年長者,同時將手裡的繩索綁在身後。
「如果被我們抓住的那個馬弁說的是實話,那麼這裡應該是最合適的地方。可惜那魔頭很少到這裡來,否則我會一併宰了他!」年長的男子恨聲罵道。
年輕男子一聽急了。「大哥此行只為捉人,萬不可報仇心切不顧自身安危!」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趕快走吧,那個馬弁醒來就麻煩了。而且你還得去攔住黑泰,別讓他們冒險殺來,壞了計畫!」
「放心,我這就去將馬弁帶走。攔住黑泰後,我們會在三里浦接應大哥!」年輕男子答應著,拉緊身上的繩圈轉身想離去。
「獨孤!」年長的男人忽然喚住他,將手中的劍遞上。「你的刀落下山谷了,帶上我的防身。」
「不要,大哥眼下需要……」
「不要跟我爭!」年長的男人固執地將劍塞進他手中。「大哥命大,死不了,你還帶著個人,危險更大,拿著!」
獨孤還想說什麼,但被「大哥」喝止。「還不快走?想打草驚蛇嗎?」
「那大哥先找個地方藏起來吧,我走了。」獨孤終於接過了劍,轉身跑過石徑消失在樹林中。
男人見他離去後便倚著石欄打量著四周,似乎在尋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而就在此時,青石小徑再次響起腳步聲,那聲音顯示來者起碼有三四人,不過那些人走走停停,似乎並不匆忙。
那男人警覺地直起身子抓住圍欄,輕輕一躍,跳入樓台內,一抬頭,與蹲伏在石欄下的冬雪正好撞個正著,只見他眼裡露出驚訝,但轉瞬變得冷冽。
從他們出現起,冬雪就一直屏氣斂息,不敢移動分毫,尤其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到「窗子」、「魔頭」等字眼時,想起自己房間內清晨半敞的窗戶,隱約猜想他們準是前來找哥哥報仇的仇家,也許昨夜誤開她的窗戶,驚動了住在她隔壁的哥哥,才藏到清靜無人的胡楊樹林來。
如此想著,她大氣不敢喘地保持安靜,生怕驚動他們,惹來殺身之禍。
沒想到在她毫無防備之時,這個男人竟忽然躍入,蹲伏在她的面前,那雙深邃嚴厲的眼睛立刻像一道無形的網般困住了她,使她無法移動,無法說話,連心跳似乎都停止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
「你是誰?為何躲在這裡?」
就在她覺得自己就快因窒息而身亡時,低沉的問話令她幾乎尖叫。
「我……」她語塞地不知該如何回答。
見她不過是個孩子,又一副驚慌害怕的模樣,男人略微放緩了語氣。「你是在躲避什麼人吧?」
冬雪本能地點點頭,同時意識到胡楊樹林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怎麼來了?」冬雪緊張地看著欄外,男人順著她的目光從石縫中往外看。
「是爾朱惡人!」看來不是老天爺在幫他,就是那個馬弁沒說實話,但不管怎樣,這是個機會。看著遠處的來人,他銀牙一挫,伸手往腰間摸,顯然想抽刀劍,可卻只摸出一把短小的牛角刀。「他奶奶的,老子用這個也能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