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黃昏,柳依依難得無事,坐在廊下縫衣裳。
「喲,依依,縫你們孩兒的衣裳了?」送飯的僕婦挨到了她身邊。
「我家裡添了小弟,我縫給他的。」小弟叫好兒,她好想見他呢。
「哎呀,別拿哥哥弟弟蒙我們了。」僕婦擠了擠她的肩頭,曖昧地笑道:「大家可羨慕死你了,咱們純情的少爺就讓你給毀了。」
「嗯?」又有人講莫名其妙的話了。這些日子大家見著了她,不是咬牙瞪眼,就是瞇眼吃吃偷笑,她臉上是長了瘡還是開了花呀?
「依依,你跟我說沒關係,我是生過孩子的人了。」僕婦緊掐她的手臂,興奮地問道:「少爺長不長?耐得了多久?」
「什麼長長久久的?你在說什麼?」柳依依懷疑自己是不是該去掏耳朵了,不然為什麼老聽不懂別人的話呢。
「長長久久!」僕婦睜大了眼,艷羨地道:「果然少爺從小吃得滋補,身強力壯。依依啊,你也『吃』了不少喔,莫怪皮膚這般油光水滑。」
「我一餐要吃兩碗飯,吟秋嫌我吃太多了,說我是小母豬。」
「哎呀,母豬生得才多呢。」僕婦越說越激情,搖著她問道:「你別支開我的話了,少爺的小弟弟好看嗎?」
「少爺是獨生子,哪來的弟弟?」
「依依啊!你可別跟我說少爺是太監,沒有命根子吧。」
轟!柳依依全身似著了火,臉蛋疊著晚霞紅光,更見燙熱赭紅。
她終於明白了,原來那天吟秋一口氣吸不上來,就是以為跪在地上抹地的她正在「吸」……啊!丟臉了!
「走開走開!快進去布菜,少爺就要回來了。」她趕僕婦進門。
夕陽西下,霞光將院子裡的幾顆水晶巨石照得火燒似地通紅,染得後頭走回來的那位逍遙人物也是一身火紅。
「依依,等我嗎?」侯觀雲刷地打開折扇,在寒風中拚命搖著。
「少爺!,」見那憊懶模樣,她一股火氣上來。「你又去哪裡了?是不是去那種不三不四的地方了?」
「咦!一回來就挨罵?」侯觀雲很無辜地合起扇子,不解地拿扇柄搔搔頭。「我下午去邀月樓,王家大公子發表新詩作,大家以文會友,品茗賦詩,哪裡不三不四了?」
「有姑娘作陪吧?」
「呃……邀月樓除了酒,就是姑娘,噯。」侯觀雲笑道:「依依,你越來越像個小老太婆,這也管,那也管……」
「聲色犬馬!難怪喜兒姑娘不喜歡你!」柳依依直接命中要害。
「很好!你讀了很多書,有長進,倒是用了一個好詞。」癡情公子拿扇子輕敲她的頭,大笑進了屋子。
「好可惡!就愛玩我的頭!」柳依依擦了腰,圓睜一雙大眼。「呵!我改天縫一隻球,專用來砸你!」
嗚,不如砸死自己算了,她在侯府還要不要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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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年,新春到,桃花開。這日,侯家三口難得聚在一起吃晚飯。
飯廳外,上菜的丫鬟來回穿梭;飯廳內,點亮了百來盞油燈,照得四處亮如白晝;在那描金雕花的雲母屏風後,老爺夫人少爺坐在戧金填漆紅木座,圍著一張紫檀嵌瑪瑙大圓桌,桌上擺滿了令人眼花撩亂的豐盛菜餚,旁邊還站了十來個服侍的丫鬟。
吃了幾口飯,聞到麻油味,看到滿桌一樣顏色的麻油菜色,侯家大老爺侯萬金已是一張麻油豬肝臉色。
「麻油雞、麻油炒青菜、麻油燉豬腦、麻油爆蛋、麻油螃蟹……我是在坐月子啊我?!」
「爹啊,我去年冬天拉了一車子麻油回家,總得用完嘛。」侯觀雲吃得津津有味,又端起雲紋銀碗,咂了一口麻油雞湯。
「你這個笨蛋!」侯萬金氣得扔下象牙鑲金筷子,吼道:「我叫你去追程喜兒,沒叫你去買一車子的麻油,你是要拿麻油淹死侯家嗎?!」
「老爺,吃飯了,別亂噴口水。」侯夫人面無表情,不怒自威。「麻油行血滋補,對身子是好的,觀雲想吃,就依他了。」
「是你寵壞他了。」侯萬金口氣很壞,但聲音卻小了。
「我們就這麼一個兒子,我不寵他,我寵誰?」侯夫人自有一股壓倒老爺的驕悍氣勢,轉過臉,面對兒子的神色和緩些了。「觀雲,你要是喜歡程喜兒,就去娶她回來。可娘聲明在先,正室需留給你的表妹。」
「娘啊,我想娶,人家還不嫁啊。」侯觀雲唉聲歎氣。
「她不嫁你,那是她沒福氣。」侯夫人一點也不在意。
「她是糊塗。」侯萬金一想到念茲在茲的油坊利益,又是氣得牙癢癢的。「她嫁過來,現成的少奶奶給她做,也不用辛苦搾油了;明明那麼多人想嫁進咱侯家,她就是不領情?!」
「有人想嫁觀雲,你就全部收進來當媳婦嗎?」侯夫人不高興地道:「我知道你想要油坊,可你拿觀雲做幌子,這不是為難他嗎?」
「觀雲也二十一歲了,總得為侯家做點事。」侯萬金肝火正旺,怒目望向好像沒事人的兒子。「只會成天鬼混,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叫你過來學做生意,待不到一刻鐘就喊頭痛,不然就是打瞌睡,我這萬貫家財還留不留給你呀!就算留給你,我看不到幾年就被你敗光了!」
「爹,我看到數字就頭疼啊。」侯觀雲揉了揉額頭,苦惱地道:「而且我每做一筆生意,你就罵一次,我都不敢做了。」
「你做那什麼生意!」說到這個,侯萬全罵得更大聲了。「明明是豐收年,谷價賤,你偏生用高價買了進來,還堆在穀倉爛掉。」
「爛掉之前,我賣出去了。」侯觀雲喜孜孜地道。
「敗家子!一進一出,你賠了多少?你以為你老子有錢,可以讓你這樣揮霍嗎?!可惡!侯家只有你這條血脈,你這樣不知長進,是要像江家老四一樣,將來淪落油坊當苦力嗎?!」
「老爺,別提江家!」侯夫人回吼道:「我就叫你別買江家的舊宅子,那是犯了貪污死罪的人家,沒事沾了他家的穢氣,住了就是不舒坦。」
「嚇嚇!聽說他家的老夫人在祠堂上吊,就算拆了改成花園,半夜都還有鬼哭呢。」侯觀雲很不識相地扮了個鬼臉,興奮地道:「我正打算找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帶上八卦陣進去探一探。」
「觀雲,做什麼蠢事!」侯夫人也對愛子擺出臉色,回頭吩咐道:「依依,你幫我看好少爺,半夜別讓他出去亂跑。」
「是的,夫人。」柳依依恭敬地回話。
侯萬金不敢招惹夫人,只能朝兒子出氣。「你沒事別亂闖,什麼鬧鬼霉運的,沒有這回事!現在住在這裡的是宜城最有錢、最有勢力的侯家,我就不信我侯大老爺鎮不住他江家的衰鬼!」
「好了,還真的有鬼了?!」侯夫人氣得臉皮抖動,又回頭道:「依依,你回房後,先朝門外念一遍心經,然後拿柳枝掃一遍少爺的床。」
「是的,夫人。」
「嘿,有了依依,娘就放心了。」侯觀雲眉開眼笑,朝站在後頭的柳依依擠眼睛。
柳依依身穿嫩綠色綢布衫裙,梳上整齊的丫髻,低垂著臉,一見少爺瞧她,便將放置熱巾子的剔紅漆盤端到桌上。
侯夫人見她脂粉不施,素著一張清秀的臉蛋,很滿意地點頭讚許。
「觀雲,你房裡的丫鬟都太招搖了。依依這樣很好,丫鬟的本分就是服侍少爺,又不是勾引少爺,回頭我還得叫那幾個丫頭過來訓話。」
「幸好娘厲害,知道依依會念佛,我這兩年時聞法雨,六根清淨,心境格外清涼呢。」侯觀雲又笑著回頭跟柳依依擠眉弄眼。
「那你就留著依依,將來讓她繼續服侍你的少奶奶吧。」
「娘,依依到了十八歲也得出去嫁人,別留人家啦。」
「到底是說你笨,還是……」不懂人事?只會讓丫鬟吸,卻不會……
都二十一歲了呀!侯夫人不管愛兒學不學他老頭的生意經,她只管他能不能為侯家開枝散葉,多生幾個興旺家族的孫兒。
她要兒子留依依,就是要他和依依睡覺,正式收為房內的侍寢丫鬟,不但現在可以吸一吸、暖暖床,以後也好方便幫少奶奶服侍少爺。
「呸。」侯萬金吐出一根骨頭,瞪向端著一張笑臉的兒子。「他要是聰明,我也不必這麼辛苦了。」
「爹,你什麼事都自己來,不讓我插手,當然辛苦了。」
「你就別出去丟人現眼了!我每回帶你出去見識世面,我談正事,你在旁邊給我嗑瓜子、彈瓜子殼;我去拜訪官府老爺,你又說什麼為官清廉的道理,你是存心讓你爹下不了台嗎?!」
「不然我要跟人家說什麼?」侯觀雲好無辜,口裡嚼著飯,含糊不清地道:「要我接家業,又不讓我長見識,爹,那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