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是爹對不起你。」連累了女兒,單洪天相當過意不去。
單琵琶看著一下子彷彿老了許多的爹,輕聲說道:「我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的命運。我代替我爹跟你道歉,是我們對不起你。」
「他不是對不起我,是對不起我爹娘以及那個來不及長大的小妹……就為了成全他的私利!」
單琵琶朝他跪下、低頭,她的行為不僅讓單洪天心疼,亦讓馮定睿錯愕。
「馮大哥,琵琶應該還能這樣喊你吧?沒錯,爹確實犯過錯,可能不能請你別和我爹犯了同樣的錯?既然你已重重打擊了他,就請放過他好嗎?琵琶願意代爹承受。」父債子償,天經地義,她受爹的照顧那麼久,為他做這些事也應該,無怨無悔。
一夕間,天地變色。
她的心並無太大的起伏,好似平靜的沙漠,一層一層的沙浪將她最真的感情全部掩埋在深深的黃土之下。
「我要你隨我走,永遠不許回來見你爹!」
單琵琶轉頭,單洪天不捨的表情落在她眼底。
「他是我爹,我不能不顧他,我願為奴為婢,就是不能離開他老人家,請你諒解。」縱使爹做錯了,他是她的親爹,又豈能做絕?
凝視跪在地上的琵琶,馮定睿心中登時感到不捨,「若你隨我走,這一切我能還給他。」若為琵琶,他可以不要這些。
她的幸福是建築在旁人的不幸之上,讓她不能安然無憂,再多的財富要之何用?情願捨棄換來平靜無愧。
「馮大哥,我們一夜夫妻也僅能到此為止了,對不起。」
夫妻之路已難走。
「你確定不同我走?」他瞅著她,希望她改變心意。
「我們欠你的,今生還不了,來世再還。」她低下頭,沒看見他眼中殘存的柔情。
「琵琶,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大哥只要你記著一件事,我確實愛著你,一直都愛。」
一直都愛?!呵……感情她再也不想碰,誰也不愛了……
馮定睿離開祥龍鎮後,青苑茶行易主的消息很快便在鎮上傳開。
先前,單洪天已經用了西門鳳霄所給的兩千兩聘金,在幾個地方已經先設置分店,準備在女兒與西門鳳霄完婚後進行下一步,然而他沒料到竟會有之後的這些變化——
大喜之日隔天,便得知青苑茶行早在馮定睿的設計下賣給了別人,手頭也沒有多餘的錢來支付所積欠的款項,加上西門鳳霄所給的聘金並不夠用,他卻想著很快就能得到資助而毫無節制地到處應酬,導致現在不僅失去一切,還積欠九百多兩。
籌不出錢償還的他們甚至連主屋也得賣了,僕人走得一個不剩,即使有不願走的也被趕走。
儘管單洪天對自家人很好,對外卻是勢利眼的人,根本沒人願意幫助他們,最後對他們伸出援手的竟是毫無關係的司徒蘭生。
單琵琶原本不想接受司徒蘭生的幫助,在經過這件事的打擊後,她見爹一下子老了許多,似乎無法再承受其他的折磨,只好聽從安排。
「司徒公子,你我兩家素無往來,為何出手相助?」即使與司徒蘭生不熟,也聽過他的名聲,他是一名重利益的商人,從不做虧本生意。
「若說我是難得良心發現,你信不信?」
她淺淺一笑。
「我想你這笑是表示不信了,坦白說連我自己也不信我會是個好人,我確實另有目的,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跟你討這人情。」之後肯定會有人迫不及待上門來。
一向高高在上的西門鳳霄,這會兒非讓他低頭來相求不可。
「司徒公子,我與爹什麼都沒了,還有誰能給你這人情?不如請你讓我在這工作,我什麼都願意做。」為了活下去,自尊必須捨棄。
「你肯做,會有人捨不得,說不準還會來我這裡興師問罪。單小姐,你就安心住下便是。」相信要不了幾天,那個狼狽離開的西門鳳霄肯定會再回來。
還會有誰捨不得她?她半天想不到一個人,只除了……
不,肯定不會是他。
縱使內心困惑,單琵琶依然暫時住在司徒府內,也沒忘記趕緊找份工作好償還債務。只是什麼都不會的她,加上過去的性子給人的印象又很嬌,根本沒人敢用她,還是司徒蘭生的牽線,她才能在「竹林小館」覓得一職。
什麼都不會的她得從頭學起。
擦桌子、掃地、收拾碗盤、招呼客人,樣樣都要磨練,每天回到司徒府,她總累得一沾床便睡,無心想到其他事情。
曾幾何時,未曾拿過比筷子還重的東西的她也得做跟奴婢相同的事情,若換作以前,她必定做不來,如今為了生活,再辛苦的工作也會做。是很累,卻累得充實,讓她腦子一片模糊,什麼都想不了,連作夢也不要……這樣最好。
凝視她憔悴消瘦的臉龐,西門鳳霄心疼地握緊拳頭,她竟累得連他開門入內也未察覺。在替她蓋好被子後,才輕聲離開,筆直朝著書房而去。
「砰」的一聲,門板的聲音驚動了正坐在書房內看書的主人。
「鳳爺,來者是客,你還真沒禮貌,忘了這是我的住處嗎?」
「我要帶走她。」
「如今單小姐是我的客人,你說帶就能帶走嗎?也要看看她要不要隨你回去。」有了王牌,司徒蘭生向來懂得利用。
「你想如何?」生平最不愛受威脅,西門鳳霄凜凜地瞪著司徒蘭生。
「不是我想如何,是鳳爺想如何?畢竟單小姐已家道中落,再也沒有你要的茶行,鳳爺要她何用?」
「這不關你的事,開出你的條件,然後別插手。」
「鳳爺,我不僅收留單小姐,而且還是他們最大債務人……其實這筆數目對鳳爺來說肯定是鳳毛麟角,不足掛齒——」他真正想要的當然不是這區區小數。
西門鳳霄不耐煩地截斷他的話。「說!」
「鳳爺與朝中幾位大臣都有交情,還請鳳爺代為引薦,如此一來,我將物歸原主,分文不取。」
「司徒蘭生,你想把生意做到宮中嗎?」真是個不怕死的人。「那好,你想要見誰,我幫你引薦,再另外給你一千兩,從此不許你再接近她。」
「成交。」速戰速決,乾淨俐落,這樣才是談生意的方式。「不過……」
「嗯?」
「放心,我並非想得寸進尺,而是如今單小姐連個住所也無,倘若鳳爺成了單小姐的債主,不知要如何安置他們?」好歹她是他的員工,關心一下總應該。「若鳳爺不覺得麻煩,總該給個名分。」
「她不值得!我肯收留他們就該偷笑了。明日我會派人來接他們。」說罷,西門鳳霄匆匆離開。
司徒蘭生高深莫測地一笑。
說不值得,一接獲他的通知,又連夜趕回處理,真是個矛盾的男人。
「單小姐,請你出來吧!」本有心幫西門鳳霄一把,無奈他的自尊卻害了他。
經過司徒蘭生的安排,單琵琶自屋外步入,剛才他們的交談,她一字一句全聽清楚,卻無意評論,她早學會成為浮萍,飄零而生,不再計較。
「若單小姐不願過去,蘭生願意反悔。」假意刺探地詢問,雖然結果定如他所預料。
「這便是司徒公子希望的結果不是嗎?琵琶非常感謝司徒公子為我們父女倆所做的安排,只要能生活,無論到哪裡,琵琶都不會有怨言。」對於未來,她已有認知,無法再隨性。
「單小姐,你改變真多。」與他記憶中的相差千萬里。
「過去是琵琶不懂事,若有冒犯還請見諒。」
「西門鳳霄不會讓你好過,你真要過去?」
她不值得!由這四個字足以得知他有多氣憤自己。
「無妨,我也不會在意。」她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力了,之後會變得如何,她都無所謂。
「單小姐,別關上了心門,好好去感受週遭,你會活得更快樂。」
她苦笑,沒有回答。
心已死,什麼都不重要了。
翌日,朱衣前來接人,單琵琶沒有二話,隨著她回到西門府。
許是她這些日子的轉變,其他人見到她,都報以同情的目光,欲伸出援手,卻惹不起龐大的西門府,他們全曉得過去西門鳳霄對她有多慇勤,如今怕是要報復了吧!
單洪天也不解地問:「既然你不願接受馮定睿,鳳爺也不可能對你多好,你為何要接受他?」
做了錯事受到懲罰,他已反省,能留下性命實屬萬幸,因此當女兒不願同意馮定睿的條件時,他是支持的。與其失去女兒,他再也不要那些財富,只是他不懂的是,他們都得罪鳳爺,當初女兒也最厭惡他,為何如今卻願意接受接下來有可能的報復?
「我欠了他,該還。」縱然他對她不再有情,她也欠他不少恩,今生能還盡的,她會盡一切努力。
「唉!是爹讓你受委屈了,都怪爹當初一時貪心,才會鑄下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