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你說你看見了我媽媽?記得那年秋天,正是媽媽離開人世的日子。」雖是死了,卻是在笑,直到臨終,唇邊的笑還沒有淡去,彷彿死亡就是重生一樣。
「終於來了,可是只是為了最後的分別。這輩子,我都欠了你們母女。」他始終記得那年的深秋,清苒飄飄而來,隨著風,帶著笑。他追著她的飛影,一直跑了好幾里的路,直到再也看不見。
「所以你沒有了武功,所以你白髮滿頭?」軒轅非對於剛剛聽到雖然覺得不解,畢竟這段際遇實在離奇,可是卻深深被震撼了。此刻,他才明白當日何素為什麼會這樣不信任她的父親,她說的該是蘇澈才對,也終於明白,她為何會把承諾和坦誠看得這樣重要。
「廢武功是恨它迷住了我的心智,滿頭白髮則是因為思念,沒有人能夠忍受寂寞和思念的煎熬。越是愛,這思念就越是難以排解。」
何素卻惡聲惡氣地瞪向軒轅非。「我父親的事情和你軒轅非沒有關係,你是我什麼人?你就帶著你的寶貝劍離得遠遠的吧。還是你毒了我的一個父親不夠,還要害另外一個?」
「蘇蘇,你的傷要緊,讓舒兒為你療傷。」
「不,爹。您的傷比我要重許多,哥要先幫你治。」
蘇澈早就看出女兒和軒轅非之間的火花。不管是為了女兒的幸福,還是為了白正和其它同道,或是為了清苒的心願,他都要盡上最後一份力,雖然他的死亡早就已經是個定局。「好的,我讓舒兒幫我治傷,那麼就讓你的夫婿為你療傷吧。」
軒轅非想要拉過她,卻被她避開。
「我不要。而且他也不是蘇蘇的夫婿,這人是軒轅非,根本不是韓少風。」她躲開了父親的視線,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輕地說;「爹,他騙了我也傷了我,直到剛才還想要殺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是我喜歡的人呢?我還能夠信任、能夠讓一切重新開始嗎?我做不到,做不到的。」
軒轅非看著著急,卻也不敢逼她,只怕她激烈的個性又有什麼閃失。「何素,不能再等了,讓我救你,保護你吧。」
「蘇蘇,感情一去就再也不能回頭了。我知道他心中有你,只不過此刻心裡面還有迷惑,可是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最最重要的始終都是自己的愛人,還有那個屬於自己的家。」
何素卻還是搖頭,並且一咬牙,取下了發邊的銀簪,擲子地上。
「不!我不能信他,再也不能了,因為更多的信任換來的,只是傷害和欺騙。」
「蘇蘇……」
「爹,你不用勸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會處理。」她放開蘇澈,認真地回答,接著看向白豈舒。「哥,你快點為爹治傷吧。」
蘇澈只好使眼色給白豈舒,白豈舒立時領悟,出手點住了她的昏穴。
「師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堂妹為何成了您的女兒,還有這樣子對她會不會不好呢?」
蘇澈卻似乎像是了結了最後一個心願,壓在胸中的真氣也一瀉千里。
「師父。」白豈舒連忙運功要為他續命。
他只是緩緩搖頭,「舒兒,沒有用了,我的命已到盡頭,就算勉強再多支撐一時半刻也是沒有意義的。她是我的女兒,也是你的堂妹,她和你、和我、和白師兄都是有著深厚的緣分,至於原因,又何必追究呢?」
「這個我自然知道,我一定會保護堂妹的,師父放心。」
蘇澈笑了笑,「軒轅公子,我把女兒交給你了,如果你真的愛她,真的要她,可一定要想清楚什麼才是你要的,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想清楚之後,若真的還是覺得蘇蘇重於一切,就過來把她抱走,若不是,就請從此放手吧。」
「你信我?」軒轅非丹鳳眼一瞇,眼角餘光看向他懷裡的何素。
「我嗎?我信不信都沒有關係,只要她信就好了。」他溫柔地抱著女兒,就像她才出生的時候,他抱著她;心裡就有一種擁有全世界的感覺,幸福,而且平靜。
「她說她不會信我了……」
「那就等呀,等她回心轉意,等她回頭呀。你有一輩子,而她也有一輩子的時間,還怕什麼呢?除非是你不願意,要不然是不會不成的。」
他斂目,緩緩低語,「只要我自己願意,就沒有不成的?」終於邁前了一步。
但慕容鄢卻如同紅色的風一樣擋住了他,困惑地說;「軒轅,劍已經在手,天下也會是你的,你難道忘了青華山上的白梅花了,忘記你在高峰之上對我說過的話?你要天下都在你的手中,這些你都忘記了嗎?」她的目光已經開始有些渙散,仍然吃力地握住軒轅非的手腕。「此刻我還能攔住白豈舒,若是過了這一刻,我們的一切就都前功盡棄了。」
「慕容姐姐,你快樂嗎?就算你擁有了一切,你快樂嗎?」他盯著她的眼睛。
「如果你快樂,我自然也快樂。」
那樣不自然的眼神,那輕輕顫抖的身體,那難以排解的心事,在在顯示她的言不由衷。
「慕容姐姐不會騙人的習慣到現在還沒有改變,你在撒謊,你不開心,從來就不開心對不對?想想也是,沒有了瞿飛,你如何能夠快樂呢?姐姐,剛才我打開棺蓋的那一刻,你可知道我的心也死去了,死在那個瞬間。」軒轅非淡淡地說,目光再也不能從何素身上移開。
「未來如何,似乎在那一瞬間都不再重要了,只有何素才是最重要的,才是我想要的。蘇先生說得對,沒有了何素,我就算贏得了世界也沒有意義。」
「在我做了那麼多之後,你卻說出這樣的話,難道這一切竟然是一個不見出口的夢境嗎?」閉上眼時,原來如此奪目的白梅花卻在記憶裡一點一點的飛謝。
「慕容姐姐,你不是常常說,只要是我想要的,不管是哪一個答案你都會幫我、讓我如願嗎?過去是我對不起姐姐,也請姐姐不要恨我,而未來,就請姐姐讓我和何素在一起吧。」
軒轅居然在求她?為了一個女人,她的眼睛倏地濕潤,接著又笑了,雖然眼底一點笑意也沒有,偏偏又笑得燦爛奪目,未了她慢慢起身,扶著石壁一步步向外走去。
「姐姐,你去哪裡?」
明珠的光芒照耀之下,慕容鄢蹙了蹙眉,淒紅的血水順著嘴角滑落下來。「也許是天邊吧。我想這裡再也不會需要我慕容鄢了。軒轅,你一定要如意呀,要不然姐姐就是去了黃泉也不能心安的。」
雖然只是輕言細語,但是卻聽得非常清晰。
她最後回望,正好看見軒轅從蘇澈手中接過何素。
她溫柔地笑了,這還是瞿飛死後她第一次這樣笑,再也沒有心事,再也沒有了。
她終於可以放手,終於能夠一人放心離去,不再需要擔心小小的軒轅會在她離開之後覺得寂寞孤單,因為有人會代替她照顧他、陪著他。
也許她會去天涯看海,去海角看山,也許會坐在山上,看著雪白雪白的梅花,遍地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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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同樣中劍、同樣的深淺,可是卻因為不同的人,也得出了不同的結果。
何素不到半夜就已經止血,天亮就已恢復元氣,可是蘇澈本是苟延殘喘的人,這一刀更斷了他的活路。
咳了大半夜的血,到了天亮的時候,他已經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何素跪在床頭,眼睛都已哭腫。
「清苒走的時候,可曾痛苦?」
何素搖頭。「媽媽說她是去見你了,所以一點也不痛。」母親得的是肝癌,死的時候人早就沒了原來的樣子,只剩下一個嶙峋的輪廓,可偏偏還那樣笑著,讓她看得心裡難受,卻又不能哭。
「她這樣說嗎?」
「是的。」
他悠悠地歎了口氣,「我負你娘很多,沒想到她走時還念著我這樣一個負心人。」
「爹,這不是您的錯,從來不是。」就算是,這滿頭的白髮、這無邊的病痛也早就償還了。
「蘇蘇,你該恨爹才是,這樣爹才會安心。」他緩緩地抬手,如同枯枝的手指一點點地摸上她的發。
「我白白恨了您二十六年,此刻我再也不想恨了,只想要爹不要走!」她一把扳住那根手指。
「蘇蘇,不要哭,不要哭呀,哭了就不好看了,你娘生前長得極美,蘇蘇一定也是個小美人。」他模糊的視線中似乎出現了妻子的影子,白色的衣,素藍的裙,溫和典雅。
「媽媽說我長得像您,有明亮清澈的眼,有紅如困脂的唇,媽媽說我是個美人兒,因為爹您就是一個非常好看的人。爹!」她撲入他的懷中,「女兒以為父女總算見面,老天一定會讓蘇蘇代替母親陪著您,就這樣好久好久,可是,如今不過一夜,爹竟然——」她哽咽得難以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