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啥都沒有了!」單太爺的淒叫聲劃破靜寧,但見他跌坐在太師椅上,神情悵然痛苦。
「太爺別難受了。」洪仲趕忙遞杯茶水給他,安撫主子道:「您先別急,待事情查明後會解決這不實流言的。」
「老身怎能不難受?」單太爺難受到搗著胸口說:「一想到流芳百世的心願已被毀去一大半,我如何不心痛?」
「需要這麼在意嗎?」單壁譏誚的聲音終於響起。
單太爺一愣,旋即又激動大叫:「本太爺的頭好痛啊!」
「太爺保重身子啊!少爺,您就別說了。」洪管家不斷安撫著單太爺。
單壁睨看一副要厥倒的祖父,卻文風吹不動,對於祖父的哀呼慘叫完全無動於衷。
「怎麼會變成這樣?老身的英名全毀去了……本太爺的英名啊……『單家堡』的爵位要落空了、落空了……」單太爺見寶貝孫子異常冷靜,叫得更大聲了。
「英名本來就是偷來的,失去了也不必覺得可惜。」單壁又回了一句。
「啥?」排列的眾僕役們早就嚇呆了,少爺他……他居然不斷諷刺太爺行善佈施是有目的的。
「『單家堡』本來就不配得到仁義之名。」單壁再度強調道。
「你你你……你在胡扯什麼?!」太爺的臉色果然開始由紅轉青,再轉白。「你身為『單家堡』的繼承人,竟然如此貶抑自家!」
「太爺別生氣,小心身子骨啊!」洪管家扶住搖搖欲墜的太爺。
「氣死我了……」
「太爺冷靜啊!」
「怎麼冷靜?」
僕役中有人連忙緩頰道:「太爺別惱少爺了,奴才相信少爺也是被那些謬論給氣著了才會說出自辱的話語來,大夥兒也都被這不實訊息給嚇得不知所措呀!倒是太爺也無須太過煩憂,我深信百姓們懂得分辨真相的。『單家堡』的仁心不容被抹滅,主子那位故意亂放消息詆毀『單家堡』名譽的女僕,我們得先把她給揪出來!」傳言是來自一個女聲,口口聲聲對外散播被主子欺負的消息,只是「單家堡」的女僕兩百多位,哪一個才是罪魁禍首呢。
「你說得好!」單太爺忽然拍了下大腿,對專司花圃工作的他比起大拇指讀賞道:「冬瓜,你說得太好了,說得好極了!真金不怕火煉,青山省的善良百姓終究會懂得『單家堡』是冤枉的,本太爺不該愁眉苦臉才是!」
「嗚……太爺果真仁慈心善,『單家堡』的奴僕有數百人,太爺居然記得住奴才名叫冬瓜,奴才好感動,太感動了!由此就足以證明,太爺的確是個大善人呀!。」
單太爺點頭如搗蒜。「本太爺對奴才們一向關心,所以記住你們的名字不需大驚小怪,只是啊……」單太爺又哀怨地道:「老身還是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做錯了?又是哪裡苛刻奴僕了?不然怎麼會有女僕指控老身在人前是善良模樣,人後卻使邪魔手段折磨人呢?我就是想不透啊!」
「怎麼會想不透?事實上,咱們單家是沒多好。」單壁又譏誚地回道。
單太爺怒瞪孫兒,斥道:「你這小子到底囉嗦完了沒有?封誥沒了,對你是大傷,你不僅一派無所謂的模樣,還一直用冷水澆老身的頭、洩老身的氣!」
眼看一老一少開始拌起嘴來,洪管家連忙插話道:「太爺,咱們真正要對抗的是亂放流言的惡奴,不是少爺啊!無論如何得把罪魁禍首找出來,再讓她對百姓澄清,如此『單家堡』才可能度過此次的難關。」
單太爺贊同道:「沒錯,該去找尋罪魁禍首!究竟是哪個奴婢放出這種惡毒消息傷我單家名譽,我非要抓到她,好好地盤問不可!」
「……會不會是『殷家莊』的細作呀?『殷家莊』一直跟咱們『單家堡』作對……」列隊在底下的僕役們開始交頭接耳,他們也期望能快快抓到害群之馬。奴僕們心裡明白,要想繼續享受好日子,就得讓「單家堡」的仁義之名維持下去,否則太爺若覺得行善沒有用處,惱羞成怒後不願意繼續善待奴僕,他們可就倒霉了。
「咦,要不要問問花帖?她曾經跟『殷家莊』有過衝突!」
「對了,花帖呢?」
「她尚在接受懲罰中,應該還在『思院』罰跪吧。」
「喔。」眾人看向單壁,同時想到少爺對花帖還真是殘忍,都已經懲罰她十數天了還未歇,「單家堡」真有資格受封為「仁義王」嗎?戳破,唯有盡一切可能讓「單家堡」受封為仁義之堡,有仁義檄鎖才能制約住單家主子的態度,他們這些奴僕才可以過得快活啊!
這就是奴僕們的如意算盤。
單太爺滑溜如狐狸,底下的僕役也不會差太多啊!
第五章
「仁義王」的頭銜當然誘人,平民百姓受封以後將一躍成為朝廷權貴,這樣的封賜誰不愛?只是既稱「仁義王」,顧名思義就該由施行仁義者得才對,而單壁比誰都清楚,狡猾如狐狸的祖父只是在沽名釣譽,他的佈施全是出於要加宮晉爵好讓「單家堡」往後可以挾貴倚勢。
單壁並不認為太爺偷巧的作為有錯,單家屬於紳商之家,面對眾多人情世故以及爾虞我詐的商場鬥爭,若不懂得變通與逐勢,一個不小心將會招來讓「單家堡」毀於一旦的禍患。
因此,太爺要爭取「仁義王」之位他並無意見,有意見的是太爺不該把主意動到他身上來。
為何要安排花帖侍候他?
他不相信太爺會看不出他與花帖不合,可他卻默不做聲,持續讓他倆相厭下去,甚至對懲罰之事也不表意見。
太爺在思量什麼?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讓他倆湊在一塊兒,難不成是在構築日久生情的契機……
日久生情?
當這意念鑽進腦子後,單壁沒了表情。他繞過花園,經過樹叢,走至迴廊下,在廊柱旁忽然停步。前方,有個嬌柔的身子依然跪著。
不,花帖沒跪著,她是坐著的。這麼多日下來,若真要她腰身挺直,雙膝著地,膝蓋骨早就跪爛掉了。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嚴厲地懲治她,讓她隨意得很,甚至沒有餓著她。
但此時見到她可憐兮兮地頹坐在地,頭髮被風吹亂了,那嬌弱的模樣令他心擰了起來。
「別上當了,詭計,這一定是她的詭計!她故意在做戲,用可憐的模楊來鬆懈人心並且逃脫罪行,事實上她遠比我猜測的還要聰慧許多。」單壁要求自己別心軟,花帖並非是安分之人。況且她對他十分厭惡,被他懲罰,她豈會乖乖領受?就算反將「單家堡」一軍也不無可能。直覺地,他認為是花帖放出欺奴的消息。
一道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忽然從他身後傳來。
單壁耳尖地聽到背後有人,轉身,是洪仲管家。
「咦?少爺,您怎麼也在這裡?」洪仲管家繞進迴廊時見到單壁,嚇了一跳!還以為在正廳上演完祖孫怨懟的戲碼後,少爺會回房休息的,沒料到他卻出現在這個地方。
「你又因何而來?」單壁反問他。
洪仲忍不住望了眼前方的花帖,卻沒膽多說什麼。「沒事,我只是到處巡巡看看。」
「你不是來追查是誰對外宣稱受到欺凌的嗎?」他看出管家的心思。
「呃!」
「你有線索?」
「奴才嘛,這個嘛……這個……」他心裡是有懷疑的對象,只是不敢說。再瞄了眼前方可憐兮兮的身影,還是不敢講出口,因為他感覺得到少爺對花帖很「另眼相看」。
「我問你,主子欺負奴婢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嗎?」單壁忽然改變話鋒問他。
「當然不奇怪!」洪管家忙答道。
「所以主子欺負奴婢是天經地義的?」
「當然是天經地義的!」這才是一般富者對奴才們的態度。
「倘若主子因為欺奴而感到歉疚,那意味著主子是病了?」
「啥?誰病了?主子生病了?」洪仲管家一時間意會不過來。少爺是什麼意思?一會兒說主子欺負奴僕是天經地義的,一會兒又心生歉疚,說是生病了。那麼,究竟是誰歉疚了?少爺的意思是……
「你下去吧。」
「呃!」
「快走。」
「是!奴才告退!」不敢違逆、不敢多舌,趕緊離開。
徐風涼涼吹過,單壁的目光又轉回到花帖身上。她還是癱坐在地上,右手槌了槌腿,左手槌了槌肩膀,接著又捂著唇,打了個呵欠,完全沒感覺到他的存在。
他對她的懲罰根本是虛晃一招,否則一個該罰跪反省的人竟可以一會兒坐、一會兒睡,又跑來跑去,甚至還可以吃飯,這是哪門子的受罰方式?
他心軟到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是這般良善。
單壁走向她。
花帖打著呵欠,螓首一撇,頓時僵住,嘴巴忘記閉起,只是眨眼、再眨眼,但眼前的身影並未消失。她的主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