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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岳靖

  車子滑入紫陽花團團茂茂的小巷,大肚子太太詢問倪霏碧去處,倪霏碧報出地址,大肚子太太訝然呼聲。

  「你要找孤爵嗎?」

  倪霏碧愣了一下。還孤獨嗎?這兒的人也叫他孤爵……

  「他人很和善親切耶,」想到那個鄰居每天早晨固定時間經過她家,會和她問好道早。「只是常常醉態神遊似的,走路飄飄顛顛,經過我家門前,我都擔心他會跌倒。」

  「他每天喝酒嗎?」倪霏碧急聲問。他以前就愛喝酒,睡前都要喝,吃飯也要喝,創作喝、泡澡喝、裸泳喝……現在酗酒成癮了嗎?她有些憂心。

  「啊,你跟孤爵是什麼關係?」大肚子太太好奇心揚揚高昇,這一刻才問:「都還沒請教你的芳名?我叫莫霏。」快言快語,遞名片也快。

  倪霏碧接過泛著花香的名片。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倪霏碧啊地一聲,凝眄著名片,目不轉睛。

  「我知道莫霏不是個好名字。」大肚子太太一笑。

  「不是的——」倪霏碧搖頭,趕緊改口。「跟我一樣的霏,我叫倪霏碧。」

  「喔!」莫霏挑眉,表情喜悅。「我們好有緣,霏碧——」親暱地喚她的名。

  「你好,莫霏。」她也禮貌友好。

  兩人熟朋近親似的,談起話來。

  直到車子停在尤里西斯街六十三巷三百二十一號鄰家,她們持續開懷暢快地聊著天,從車子裡聊到房子裡。

  莫霏說:「孤爵每天會到貴族女校去看那些青春小女生劇團排練……聽說是為了挖掘人才。總之,這個時間,他不在家,你在我家等他回來,我們一面泡茶喝,我的委託人送我很棒的茶,還有蛋糕……」

  滔滔不絕,像落地窗外的綿絲久雨。莫霏什麼都能聊,熱情大方地招待倪霏碧。一個小時過去,雨停了,莫霏接到電話,臨時有重要事,她得出門去。她把家裡鑰匙交給倪霏碧,讓她在她家等孤爵,孤爵回來,她幫她鎖門,鑰匙放在門廳盆栽裡即可。

  倪霏碧靈光一閃,說她居然忘記自己身上有鑰匙。莫霏笑她迷糊。她小半迷糊,大半不想給初相識的莫霏添麻煩。何妨一試——

  她胸前的金鑰匙。

  她那年用這鑰匙打開祭廣澤的門。

  橄欖樹宮殿,在她眼前。

  飛葉枝頭翻閃,亮爍翠綠眼形果實。結果了啊——橄欖樹一般要種十多年才能結果子,像人成長一樣。雖已聽說這原本一片老檬橄欖園,祭廣澤買現成建屋,她仍覺得這些樹是他種的,時間流過難以計數的橄欖成長。

  倪霏碧拖著行李箱,推開沒與矮牆頭柱靠實的柵門,走進單調一色青的庭園。

  微風拂送海息與果香,聽說這個地方蘋果樹不結果。登陸的驟雨讓她有點明白為什麼不結果。迷路時,她走了好幾條遍地蘋果花的街道,全是被雨扯離枝身的,那些花,遇雨殞落,在最盛開燦爛的時候,假若不落花,結果怕也不甜美。與其嘗不甜美的禁果,不如看繽紛雨落花。

  草皮沒有隱藏任何墜地橄欖。倪霏碧行至門廳階梯,停了停,抬望遮天的樹蔭。橄欖不容易采,非得用機械重力搖震樹身、用長竿猛敲,它才會落果,不是一場雨即能威脅。

  慢慢地把行李箱提上階梯,放定門廳,她瞅著沿門邊牆垂下的古典銅環。

  那是門鈴,她去拉的話,會有一個女奴來應門嗎?

  倪霏碧解下戴在胸前的金鑰匙,往前走,將鑰匙插入鎖孔,一轉。

  門開了。

  她抽回鑰匙,捂著莫名加速的心跳,怯退一下,沒有男人衝門出來,門縫自動地變大了。

  風揚遞幽微的鈴聲,也許不是鈴聲。她無法辨認,抓著行李箱提把,走進了門。

  層層往下,屋裡格局爽闊,自然風,通廊如廳,寬階級連接不同區塊。她往下走、往裡走,一面喊著——

  「有人在嗎?請問祭先生在家嗎?」

  這聲音,傳散迴旋,有人在家都聽到了。

  偏偏,躺在深洞裡的祭廣澤僅微動一下。陽光再次降臨,照在他光裸的身軀。

  沒一會兒,他聽到腳步細響、滾輪聲——可能是宿醉耳鳴,而且他淋雨淋得頭脹疼痛,像宙斯的頭被劈開、跳出雅典娜那樣:或許他該劈開自己的頭,看看會不會跳出小女奴。

  倪霏碧走到最裡面的間室了,也看見了——祭廣澤躺在鋪了大紅檯布的平台鋼琴上。他沒有穿衣服,頭髮滴著水,腳朝窗外,頭頂朝她,看不到她走進來。

  「請問祭先生——」

  祭廣澤猛坐起身,回首。見鬼了!他的腦袋沒破,但蹦出小女奴!

  「你今天沒去貴族女校看青春小女生排演嗎?」輕柔柔、軟膩膩,無城府地天然,她一如往昔甜美純真。

  「滾。」一個字,從他震盪的心、震盪的舌尖傳出。「滾。」

  倪霏碧愣住,美眸盯著他僵冷的俊顏,久久,回神,平定定地發出清澈嗓音——

  「是。好。對不起,打擾您了。」

  然後,她轉身,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走出他的橄欖樹宮殿。

  第8章(1)

  恍過神來,地板一把金鑰匙,金光凌厲,刺了他一下,祭廣澤從鋼琴跳落,快步走,撿起拖著素雅波浪鏈的金鑰匙。

  一陣冰涼鑽探他掌心,他走到書房外,先至廚房。小女奴喜歡做奇怪料理,大廚房設備齊全,各式各地食材皆有,她要做香蕉口味烤蝸牛不成問題。

  「女奴,潘娜洛碧——」踩進廚房,一室潔新如初,未染油煙,空瓶子靜處角落,水浮亮。他走過去踢那瓶子一下,又往外。

  二樓有間房室堆放他亂買的高級蕾絲布,黑的、白的、粉的、橘的……百色百款,還有棉質布、麻紗、絲織,最新型多功能裁縫機兩台。他的小女奴肯定在那兒驚呼連連。

  祭廣澤一面想像,一面抓好著鑰匙,三階並一階地上樓。他現在一絲不掛,正好試穿她做的新衣。

  「潘娜洛碧,我的袍衫——」

  視線所及,一無人影。

  她不在,不在他的房子裡。他不惜重資買來的海邊橄欖園,建成橄欖樹宮殿要給她住。她可知她是這世上最高貴的女奴!居然一走了之,違逆他一番心意。

  雙手緊捏成拳,祭廣澤俊顏黑沉,下樓,回書房,在桌連撿起袍衫,穿回身。

  天色和他的臉同等黯,沒有新月微笑掛空,雨後日落雲渾厚,夜裡肯定又要下暴雨。

  晚餐時間將至,本地人、異鄉人,回家的、找旅店的,全往室內待。

  祭廣澤趿好便鞋,有家不待,出門去。

  尤里西斯街長得可以用時間來比擬,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不,可能是尤里西斯離開旖色佳的年數。倪霏碧怎麼也走不出這條街,她拖著行李箱在一個花園廣場停下,週遭行人迷影在街燈設下的陷阱密網,像魚溜來滑去。車子繞著廣場中央掛滿瓶瓶罐罐的巨大蘋果樹,開進想走的小巷小弄。

  那應該是蘋果花嶼最壯實的一棵蘋果樹,花開很多,也掉了不少。倪霏碧將視線從那巨樹收回,往旁抬望,一塊招牌映入她眼簾。

  提起行李箱,倪霏碧走進蘋果樹廣場九點釧方位的旅店。

  尤里西斯街上的潘娜洛碧旅店,是一幢粉紅大理石樓房,立面雕刻橄欖枝葉,貼拼淺綠粉綠蒼綠漸層馬賽克。每層樓都有好幾排花草繽紛亮麗窗台,向著廣場的龐然傘狀蘋果樹。

  祭廣澤尋尋覓覓走來廣場,望見旅店招牌,心頭怔忡。「潘娜洛碧旅店……」

  新開的嗎?他住在尤里西斯街的時間不算短,未曾知道有這家旅店。

  這是中毒?魔幻?夢境?還是海市蜃樓?尤里西斯迷航時,可沒遇到這種事。

  祭廣澤握了握左手中的金鑰匙,右手沒了哈欠虎,他忘了帶,他更相信那虎歸奔,像他心。

  他步步急,步步走近潘娜洛碧旅店,踩上迎賓毯時,有人斜眼看他裝束隨便又奇怪。門衛想擋他,被他一拳擊倒。他衝入大廳,喊道——

  「潘娜洛碧!」

  「是的,先生,您有何需要?」櫃檯人員鞠躬。其中幾名繞出來,接近這位行為有些失控的客人。

  他說:「你不是潘娜洛碧——」

  「先生,我們這邊談。」旅店經理出來了,朝他伸手,作恭請。

  「滾。」他怒斥,昂聲吼:「潘娜洛碧——」

  倪霏碧辦好住宿手續,正跟著服務人員要往電梯間。大廳傳來一陣哄鬧,倪霏碧下意識停腳。服務人員問她怎麼了,欲幫提行李箱。她搖頭道謝,依然堅持行李自己拿。然後,她轉個身,走回大廳,看見櫃檯前的祭廣澤。

  「放開我!」已經有兩個人抓住他的左臂右臂,要將他抬離,他氣火掙扎,嘴裡叫著:「潘娜洛碧——」

  「請等一下!」倪霏碧急急跑來人前。

  所有眼睛望住她一人。

  她氣息微喘,說:「祭先生……祭先生跟我同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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