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忘秋常常是當身邊的人不存在的,正獨坐在迴廊,望著天上變幻不斷的雲朵出神。
「忘秋。」倒是某人一貫的神清氣爽,大方地朝心上人走過去,還很兄弟的搭上她的肩。
南宮不明的眼角微微抽搐。如果在這之前,他對某人的品性是極端讚賞加崇拜的,現在已經在走樣中,並且他堅信在不久的將來他過往的觀感會完全顛覆。
不著痕跡地閃開他的親近,忘秋點頭為禮,並不想說話。
「秋兄,奉家祖之命,請妳跟谷兄過去一敘。」最後,南宮不明決定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忘秋點頭,算是答應。
谷流風很高興地跟她並肩同行,完全不理好友頻頻射來的詭異目光。
路越走越偏,甚至有些荒蕪的感覺,忘秋心中隱約浮現一個猜測,但臉上卻不動聲色。
穿過那片青翠的竹林,映入三人眼簾的是一座簡陋的木屋。
南宮不明在屋前停下腳步,向屋內恭聲道:「爺爺,谷兄和秋兄到了。」
「讓他們進來吧。」
「兩位請。」
屋裡不止南宮長秀一個人,九公主以及她的四名隨從也在,而屋內的床上還半躺著一個人。
那人雙頰凹陷、臉色蠟黃、身材枯瘦,卻有一雙精光內斂的眼,彷彿所有的精氣都集中到那雙眼上。
忘秋是最後一個踏入屋內的,她進去的時候有意無意的微垂著頭,不讓人看清她的相貌。
「谷賢侄,麻煩你幫我這位老兄弟診療看看。」
「老前輩太客氣了,這是晚輩份內的事。」
谷流風為那人把脈,心便為之一沉。這人已是油盡燈枯兆,回天乏術。
「小兄弟,你能讓我有半個時辰的好精神嗎?」
他能,但那只會讓他的生命流逝更快,所以他遲疑了。
「我知道自己的身子不行了,可是我還有件事要辦,所以拜託你幫我凝聚精力好嗎?」無憂子懇切請求。
「真的可以修改我的命盤嗎?」九公主關心的只有這個。她實在太倒霉了,母后告訴她只有這個人可以幫她轉換命盤,否則她才不會長途跋涉到這裡來,管這人死活。
「當然,小民一定盡力幫公主達成心願。」他看向自進門便一言未發的忘秋,「況且我的師侄在這裡,他一定會助我一臂之力的。」師姊沒來也好,他的輩份至少是有利的。
「是嗎?」忘秋冷漠的開口,緩緩抬頭看了過去。
在看清她容貌的瞬間,無憂子愣在當場,嘴唇抖了又抖,眼中閃過難以置信、愧疚、懊惱……許多複雜的情感交織出現,沒有人能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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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只剩下兩個人。
無憂子幽幽地歎了一聲,「妳是秋妃的女兒。」
秋妃,二十多年來困擾他的心魔,摧殘他全部精神的人,看著眼前的女孩,就像看到了當年風華正茂的秋妃。她不及秋妃貌美,卻有其母神韻,很容易在她的身上看到秋妃的影子,所以他確定她的身份。
「原來是師姊救了妳。」他的臉上有著頓悟。
忘秋瞼上的表情是嘲弄,甚至是不屑的,「天機門的人造的孽,自然還是該由天機門的人來贖不是嗎?」
若不是她命大,等得到他們來贖嗎?所以她從不感謝無塵子收她為徒,但不介意拜入她門下。
「天命難違,果然還是天命難違啊。」無憂子驀地仰天悲歎。二十多年前他為一己之私妄言天命,結果那不祥的批語幾乎全都印證在九公主的身上,他在臨終之際想為她強改命盤,卻又見到以為早已不在人世的七公主,天也,命也……
「你認命嗎?」忘秋冷笑。
無憂子絕望的苦笑。
「可我不認命。」她一字一字的說:「每一次我能從鬼門關前爬回來,都因為我不認命,所有人都要我死,我就偏偏要活下去。」再難再痛她都咬牙撐下去,多少次她在絕境中掙扎,多少次從血海中爬起,只為了一個信念——活下去。
她的遭遇一定很艱苦,否則她的眼神不會這樣淒厲陰狠,這樣的眼神不該出現在這張秋陽般溫暖的如花美顏,是他的錯。
「殺了我吧,我對不起妳們母女。」他深深的懺悔。原來上天還是慈悲的,給他一個當面謝罪的機會,師父說的沒錯,預知天命的人不可為惡,一旦為惡,天理不容,老天是公正的,人在做,天在看,永遠騙不過、逃下了。
那本是她來南宮山莊的目的,不過,現在的他也不過是個垂死之人,她殺與不殺,已經沒有多大意義。
「你愛上菊妃原無可厚非,但不該為了助她登上後位,妄借天命傷害他人。」
無憂子已經無地自容,修行之人動了凡心,原就不該,何況他還為了那個女人做了那麼無恥的事。
「天煞孤星,克親絕戚,於父不祥,與母相剋」這十六字批語,改變了秋妃的命運。
當年秋妃與菊妃同時身懷六甲,寵愛秋妃的皇帝便在她們臨盆前一個月放了話,只要秋妃誕下子嗣,無論男女,都會封她為後。於是心有不甘的菊妃找到了他,讓他撒下漫天大謊,捏造命格,要讓那個未降生的孩子永遠失去立足之地。
原本秋妃依舊可以母儀天下,只要她捨得下自己辛苦懷胎十月的孩子,可她一心只想保住女兒,甘願放棄一切榮寵,而深愛她的當朝天子,終是拗不過心愛之人的哀哀請求,饒了自己的女兒,縱使明知女兒於父不祥,與母相剋。
然而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無憂子即使離了皇宮還是關注著他愛的那個人。
接下來數年間,許多不祥不幸的事件源頭都指向冷宮的七公主身上,直到七公主在六歲那年終於暴病而亡,據說秋妃因打擊太大,瘋了。
「曾經,我想殺她們母女。」忘秋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空空蕩蕩的。
她的話讓無憂子驚懼地抬頭,「殺她們?」
忘秋搖頭,「我以前不會,以後更不會。」
她嘴角的笑太過陰森,那讓無憂子的心跌落谷底。
「你以為菊妃過得很好嗎?她夜夜惡夢,而九公主的不祥命運會永遠罩著她,直至她死,你以為自己幫到心愛的女人了嗎?」她刻意的頓了頓,「不,你害了她們,從你違背自己的良心開始,老天就給了你一個最殘酷的結局。」
最後望一眼無憂子,他似乎已經魂飛魄散,像具沒有生命的泥偶,忘秋漠然的轉身,拉門離去。
第五章
一看到她走出來,谷流風就迎了上去,雖然她看起來似乎什麼事也沒有,可是他就是感覺得出現在的她心情很低落。
「沒事吧?」
她看了他一眼,搖頭。終於說出那些埋藏在心底多年的話,她感覺像卸下一個沉重的包袱。
「你們什麼時候幫我改命盤?」九公主只關心此事。
忘秋指了指木屋,「去問那個人。」
南宮不明訝異的揚眉。無憂子是她師叔不是嗎?為什麼她看起來像是很不齒,似乎連叫他的名字都不屑。
忘秋慢慢地走到一棵樹下,背靠著樹幹,她想找一個依靠。突然覺得很累,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
活下去,找到他,殺了他,似乎是她一直以來的目標,可是真找到了,她反而覺得殺了他是便宜了他。
沐浴著初秋和煦的陽光,忘秋突然覺得其實她一直虧待了自己,那個人不值得她恨的。
師父說的對,冤冤相報何時了,放不下仇恨的人,首先要在自己的心上插一把刀……
她想放下那把刀了,她好累,也好痛。
「忘秋。」谷流風伸手攬她入懷。她的樣子讓他好心疼。
她掙扎一下,終是靠在他的懷中休憩。
南宮長秀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
「爺爺——」南宮不明急忙想解釋。爺爺該不是誤會了吧。
「他們很相配。」
南宮不明看著爺爺臉上的笑忽地明白,原來爺爺早看忘秋的性別。
「混蛋,你竟敢戲弄本宮,讓本宮白跑這一趟?」
屋內突然傳來九公主的怒斥聲,南宮祖孫不由得面面相覷。
怒氣沖沖的九公主從屋裡走出來,直直地朝忘秋走過去。
靠在谷流風肩頭閉目養神的人似乎沒有睜眼的打算。
「你算什麼東西,那個老傢伙竟然讓我不要招惹你?」兩個人抱在一起的畫面刺激了她。那感覺竟意外的和諧,兩個大男人?!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
「不要惹我。」忘秋突然睜眼,目光森冷。
九公主怔了下,然後更加惱怒,揚手就要給她一耳光,「大膽……」
可是她的手被抓住,無法移動分毫,疼痛從手腕間傳來,冷汗自她的額頭沁出。
「大膽刁民,還不放開公主。」
忘秋手上一微用力,九公主就像一隻斷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
幾個侍衛嚇得急忙撲過去攙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