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是沒動靜,淡淡瞅著羅昊,教人讀不出眸裡有半點波瀾。
「也許,妳的失憶正是天意,讓妳能逃離那個惡魔。」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終於有了反應。
「妳把他忘掉了,妳只記得他曾是妳夫君,除此之外不記得任何事,當然也包括他曾加諸在妳身上的傷害,這不是正好嗎?妳對他沒有半點感情,不需要陪著他吃苦,妳可以留在王城這裡,我讓人好好照料妳……妳瞧妳,妳本來是朵多美麗的花兒,被羅宵折騰成什麼模樣了,妳應該被捧在手心裡細細呵護……」
羅昊想將莫愛恩留在身邊,這個意圖昭然若揭。
以前,莫愛恩拋不下羅宵,即便他以華服及貴妃地位萬般利誘,她都不曾動搖。
現在,那個心死塌地的莫愛恩不存在了,她變成一張白紙,對他及羅宵都很陌生,她並不像以往癡心愛著羅宵,他不信這一次,他說服不了她。
他打從心裡羨慕羅宵被莫愛恩如此深愛,他太嫉妒這個了,怎麼會有一個人全心全意為了另一個人奉獻,他從來不曾遇過這樣的傻子,他——也想要擁有!
他想要擁有莫愛恩!
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愛恩,妳會遺忘了他,代表妳已經受夠了羅宵的所作所為,妳對他完全絕望,妳何不藉這機會重新展開新生?」
「大伯,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她聽得懵懵懂懂。羅昊想說服她,她聽得出來,但她無法釐清他的用意,可是她從羅昊的神情間看出一件令她擔憂的事,「你……不幫我找羅宵了嗎?」
羅昊握握拳。她滿腦子都只塞進羅宵這兩個字嗎?!
「如果你不幫我找,那我自己去找好了……」莫愛恩想站起身,原先羅昊輕覆在她手上的大掌倏地收緊,將她又扯回原位,她瞠眸,無助地看他。
「為什麼連失去記憶,羅宵仍佔據著妳?!」他沉聲,輕易聽得出不悅。
「大伯……」她本能知道該害怕,本能想逃開羅昊。
「為什麼連失去記憶,妳仍只掛念著他?!」羅昊握疼了她的手,她低低嚷疼,但羅昊沒有鬆手的跡象。
「放開我……」
「妳放心,我一定替妳找到羅宵。」羅昊沉著臉,卻矛盾地扯出笑,那抹笑因而微微扭曲、微微猙獰起來。
莫愛恩驚呼一聲,身子騰飛起來,落入羅昊臂彎內,在她掙扎之前羅昊又開口了,非但不能讓她安心,反而一陣寒意自腳底竄上來——
「然後親手砍下他的頭顱,讓妳死心!」
第八章
莫愛恩被軟禁在王城西邊的城樓最上層,她讓人打扮得漂漂亮亮,餐餐金饌玉食,婢女貼心伺候著。
三層樓高的居捨,下頭是一片深幽色的湖,她無法從這裡一躍而下,而唯一出入的門扇上纏著粗黑的鏈鎖,只有小婢送飯茶進來時才會解開,而另外有兩名婢女與她同樣被鎖在華捨裡,專司照料她生活起居。
莫愛恩坐立難安,愁眉深鎖,擔心羅宵回到小苑找不著她時怎麼辦……
數著日出日落,已過了兩天。
「能不能……放我出去?羅宵會找不到我,拜託妳……」
莫愛恩哀哀求著送膳食進房的婢女,婢女不說話也下應允,布完菜便又退下去,接著便是鏈鎖重新扣上的聲音。
屋裡兩名婢女忙著擺碗筷,同樣面無表情,無視莫愛恩的懇求,一切準備就緒,兩人朝著她福身。
「夫人請用膳。」這幾乎是她們唯一會對她說的話。
「我不想吃,我要回去——」
「夫人請用膳。」兩人語調平平,維持著恭敬姿勢,頗有她不吃飯,她們便永遠福身不起。
莫愛恩歎氣,乖乖坐定,執箸端碗,小小扒了一口飯,兩名婢女這才起身,繼續各忙各的去。
很明顯的疏淡,莫愛恩清楚感覺到,尤其是其中一位名喚飛雲的女孩更是格外強烈,她曾聽見飛雲與另一名婢女竊竊私語,說些什麼是無法完全聽明白,但隱約聽懂的那幾句,是飛雲咬牙切齒地忿然道:「為什麼我必須伺候羅宵的女人?!」
濃烈的恨意,她不懂所為何來,只知道面對飛雲時,一抹莫名的歉疚盈塞在胸臆,逼出疼痛。
然而莫愛恩沒有心思去細想任何事情,她只想離開這裡,她下意識討厭這個地方!
羅宵……
她想見他。
可是她又好怕羅昊那時所說的話——
「然後親手砍下他的頭顱,讓妳死心!」
一個哥哥竟會說出要砍下弟弟頭顱的字眼,太可怕了,若這是玩笑話,似乎也太過火,但羅昊的神情好陰鷙,映襯著他撂狠話的認真。
為了羅昊那句話,她不得安寧。心裡的惶恐無止無盡蔓延開來。
晚膳前,婢女先送來湯藥,這是一連幾餐羅昊命人熬的補身湯,婢女將湯藥擱在莫愛恩面前的幾桌上,之前總是默默送飯送菜再默默退出去的她,一反常態與另兩名婢女交頭接耳,嘀嘀嘟嘟地說了好久的悄悄話,並且在碎語的過程中不時神情古怪地瞄向她,那三雙眼眸,令她毛骨悚然,尤其是飛雲難得展露笑容。
莫愛恩知道她們在講的事情絕對關乎她或……羅宵。
果然,她沒猜錯,她聽見三個婢女交談之中夾雜了羅宵這名字。
「妳們找到羅宵了嗎?」莫愛恩挪近三人,忍俊不住地探問。
三個婢女停下竊語,各瞧了她一眼,卻沒人開口回答她。
「請告訴我……是不是有羅宵的消息了?他回小苑了嗎?他在找我嗎?他沒事吧?」莫愛恩仍急著追問。三人撇過頭,她急忙拉著其中一人的衣袖,小臉滿是央求,「星兒?」婢女飛快閃身,避開她,她只能轉向其他人,「白梅?飛、飛雲?求妳告訴我吧……」
「妳想知道?」飛雲終於對她說了一句「夫人請用膳」之外的句子。
「想……」
「那我就告訴妳呀,妳靠過來一點。」飛雲以為自己此時臉上的表情很和善,然而看在莫愛恩眼中,一點也感覺不到善意。但此時她顧不了太多,聽從飛雲的話,身子傾靠過去。
飛雲唇角勾起陰沉的笑,「羅宵他,死了。」
莫愛恩震了震,有些呆怔,不確定自己聽見什麼。
「沒聽清楚嗎?羅宵他死了,死了。」飛雲惡意地笑,放慢說話速度,讓莫愛恩一字一句聽得仔細。
「她沒反應耶。」星兒狐疑盯著莫愛恩沒有尖叫沒有哭泣的冷靜舉動。
「大概是失憶了,連過去那些也忘了,對魔皇沒有那麼死心塌地,所以反應冷淡也不是啥怪事。」白梅自有見解。
「嘖,那多無趣,我本來還以為能看見她發瘋似的哭吼。」飛雲臉上的笑容消失,沒看到她預期中的反應,她不滿意。
「妳剛剛說羅宵……死了?」莫愛恩的反應來得好慢好慢,連眨眼的動作都非常慢,過了好久才擠出這幾句話。「飛雲,妳剛剛說羅宵死了?」
「就算現在還沒死,明天也就會死!就算明天沒死,後天也一定會死!他那種男人妳以為能有什麼好下場嗎?!他早就該死了!若不是妳礙事,他早就該死了!」飛雲突地轉身吼她,甚至動手推她,莫愛恩毫無反抗力地跌坐在地,飛雲不放過她,跟著蹲下,掄拳作勢要打她,星兒與白梅快步上前阻止。
「飛雲,別胡來!妳忘了聖主等著接收她嗎?!再怎麼說,她都會是個妃子,得罪她對妳沒有好處!」星兒握住飛雲的雙拳,不讓她揮舞,白梅則是擋在莫愛恩身前,不是為了護衛她,而是擔心她受傷,羅昊會怪罪於她們。
飛雲一時之間無法平靜下來,星兒及白梅的安撫並未奏效。
「我不害怕聖主處斬我!我早就想死了,我帶著她一塊去!」飛雲掙開星兒,推走白梅,雙手伸向莫愛恩細白纖纖的頸子。
「飛雲!」
莫愛恩看著飛雲那張好眼熟的面容,她扭曲了原先清麗可人的容顏,擰眉、咬牙、眸帶火。
「最該死的是妳和他!妳和他都死掉的話也不會有人替你們掉眼淚!為什麼妳不帶著他去死!跟他一塊去死呀!」
是誰曾對她說過這句話,吼得撕心裂肺、吼得柔腸寸斷,怨著的聲音、哭著的聲音、泣血著的聲音,在耳邊迴繞,她聽得好害怕!
十指掐住咽喉,阻斷了活命氣息,即使張大嘴,也呼吸不到空氣,她的眼前浮現黑幕,令人想閉起眼,好好睡去的沉靜黑幕。
呀……飛雲……
這名字,越來越耳熟。
飛雲……
她想起來了。飛雲……曾是官家千金,她父親處心積慮想將她送給羅宵當妃子,那時飛雲到她的寢居拜見她,說是要與她姊妹相稱,希望兩人能如一家人一同伺候羅宵,她震驚無比,接連幾日鬱鬱寡歡的神情沒瞞過羅宵的眼,隔沒幾日,她只知道飛雲連同她的爹親全讓羅宵驅走,她曾追問過飛雲的下落,羅宵卻只是淡淡告訴她:那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