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到他面前的思凡,雙眸急切的在他身上上下搜尋,確認他沒有受到傷害後,她激動的上前,想要投入他懷中,又猶豫的停下腳步。
公子封也渴望將她狠狠擁入懷中,他太痛、太痛,他從未想過,母妃會有選擇離開他的一天,這撕裂的痛來得太突然——他根本無從招架。
「公子爺……」滿臉滄桑的高野語氣不穩,傷心的淚水在眼眶裡滾動。
「跟我來。」公子封極力壓抑所有悲傷,神情堅定的領頭走進書房,思凡與高野尾隨在後,掩上門扉。
公子封自懷中取出白茶髮簪,鄭重放到高野掌心。
高野瞪著掌中那支再熟悉不過的髮簪,雙手劇烈顫抖。
「這是母妃生前最珍愛的髮簪,她臨終時,發上也簪著,我想,我帶回來給你,母妃會很開心。」
聽到這,高野雙腿發軟,跌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握著髮簪,再次哭到泣不成聲。
思凡跟著傷心落淚,心,揪著,痛著。
公子封咬緊牙根,強迫自己昂然而立,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被擊垮!
高野哭了好久好久,直到累了,才低聲道:「這支簪子,是她十八歲那年,我同她求親時為她簪上的……」
「母妃為了讓我們活下來,犧牲她自己。」公子封嗓音沉痛壓抑,不讓淚水氾濫成災,簡短提及母妃的死因及牽涉在內的宸妃。
母妃死前為了幫他除掉老三這強勁的對手,使出這一招,讓惡名昭彰的宸妃百口莫辯,任老三再行,對宸妃早就不滿已久的父王,絕不會輕輕放過,更何況此事交由外袓父審理,不僅宸妃脫不了身,連老三都得一併賠上。
早已猜到事實真相的思凡在證實後,仍是不免受到衝擊,因為太愛,因為太過恐懼,不得不出此下策,她可以完全理解儀妃的心情,若換成她是儀妃,也會想辦法讓心愛的男人與兒子平安活下來。
明白小白茶心思的高野心如刀割,「我恨不得死的人是我。」
「母妃絕對不允,你不想母妃在九泉之下,仍傷心難受吧?」
「她這是把我的心狠狠刨挖出來,又強迫我活下去!」淚流滿面的高野痛不欲生,他從來不知道心被撕裂可以痛成這樣。「我何嘗不是?」
心碎的兩個男人怒目而視,太多的傷心,太多的不甘,使他們再也不完整,他們恨不得殺掉造成這一切的所有人,偏又不得不暫時隱忍,只因他們不能讓心愛的女人白白犧牲。
再難熬,他們都要咬牙撐下去。
思凡一陣鼻酸,為何相愛的人無法長廝相守,若非封又回頭抓住她,或許她跟封也會落得相同下場。
她走到他身邊,牽住他的手,不管還能牽這雙手多久,她都要牢牢握住。
心有同感的公子封對上她的眼,與她十指交扣,牢牢抓握。
燭火搖曳的書房裡,心口傷痕纍纍的三人沉浸在濃濃的哀傷中。
當公子封和思凡十指緊扣回房時,房內的夜明珠散發瑩瑩光輝,點亮幽暗寢房。
門扉掩上後,公子封猛地將她用力帶入懷裡,埋首於她的肩窩,全身不住顫抖,傷心的淚無聲淌下。
思凡紅了眼眶,心疼的撫著他顫抖的背脊,親吻他的發,無聲安慰他。
她好希望能夠擁有讓他不再悲傷的力量,可儀妃的死提醒他們,在這座詭譎多變的王城,片刻都不能掉以輕心,否則一個不小心就會萬劫不復。
公子封哭到雙眼赤紅,悲傷的情緒才慢慢平復下來,他抵著她的額悲慟道:「母妃她狠心的沒有留下隻字詞組,就這樣走了。」
他心裡責怪母妃選擇用這個方式救他們,同時更加責怪自己,他應該要更強大,取得更多可以利用的力量,才有辦法保護他愛的人,再這樣下去,下一個自我犧牲的即可能是思凡,他絕不容許相同的事再發生。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恐懼的雙臂死死將她困鎖在懷中,他粗聲要求,「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許你學母妃,聽到了沒?」
他極需她的保證,否則他會瘋掉,他霸道低喝,「回答我!」
他的不安使她的心不住泛疼,假如她是被留下來的那一個,她根本就無法獨活,又怎麼忍心要他承受她難以承受的痛苦。思凡捧著他憔悴的臉,鄭重許諾,「我不會做出和儀妃娘娘相同的決定,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
親耳聽見她許諾,公子封才釋然的逸出一口氣,深情低喃,「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
「所以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她不捨的指尖試著撫平他眉心的緊皺,他心裡是這樣苦,如此痛,身為大王的子嗣,無論他想或不想,都會陷入權力鬥爭。
「對,我們生死與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堅定的頷首,心頭總算有些踏實。
她牽著他到屏風後,僕役已備好的洗澡水正在浴桶裡冒出騰騰白煙,她動手為他解開外袍。
公子封低頭看著為他忙碌的小女人,輕道:「母妃她很喜歡你。」
她將他褪下的外袍掛在屏風上,淡淡一笑,「莫不是因為你喜歡我,所以儀妃娘娘才會喜歡我?」
她與儀妃沒見過幾次面,少數幾次的談話,不過是閒聊幾句無關緊要的事,儀妃對她的喜愛顯然是愛屋及烏。她動手褪下他的裡衣,露出有著大小傷痕的身軀,小手心疼的撫過。
她的男人承受如此多的折磨與苦痛,看似被擊垮,他又會在下一瞬間堅定爬起來,她深信他只會愈來愈強大。
「母妃只消看我的眼神,便曉得我把心給了誰,況且她唯一的兒子為誰挨鞭子,她不可能不清楚。」
「你總是為我不顧一切,就連現在也是。」一想到從小到現在,他所為她受過的傷,以及他現在所承受的苦,晶瑩的淚珠於眼眶滾動。
他伸指接住她的淚,「別哭,為你挨鞭受傷,我甘之如飴,只是累你陪我一道受苦。」
她用力搖頭,「有你同行,我一點都不覺得苦。」
她的話掃去他眸底的陰鬱,她淺淺微笑,忍住羞怯動手為他除去褲子。
她的溫柔,她的關切,無疑是對他疲憊的身心最好的撫慰,他走進浴桶,浸泡在熱騰騰的水裡,騰升的白霧使他的表情朦朧不清,思凡打濕他的黑髮,十指溫柔揉撫他的頭,舒緩他連日來的疲累與緊繃的情緒。
公子封閉上眼,感受她溫柔的指腹按壓。
思凡沒開口說話,讓他靜靜沉澱,平復所有傷痛。
她的指尖彷彿具有療愈能力,他的哀傷,他的悲痛,不再駭人扯裂他的心,他能夠較為平靜的思考。
她取過些許潘汁淋在他打濕的發上,洗去所有髒污,手指力道適中按壓他的頭,使他的眉心不再緊皺。
「七弟不再值得信任。」他天外飛來這一句。
「什麼?」她一怔,停下動作。
「當時讓他誤以為你已嫁給老二,是正確的決定。」公子封睜開眼,眸光清明晶亮。
「怎麼說?」
「還記得你被父王指婚給老二時,七弟憤慨不平,他一副願為我兩肋插刀的模樣,卻在我被迫離城,飽受追殺時,不曾派過一兵一卒前來援助,他很清楚老三和老八不會錯過這大好機會,他若真心對我,不至於不聞不問,反倒是你爹和哥哥出乎我意料之外,若不是他們,就算我母妃自我犧牲,我們也沒命回城,七弟他心裡在盤算什麼?是否他也有意問鼎大位?」
被追殺的這些時日,關於七弟的事,他仔細想過了,七弟可是真心與他友好?抑或七弟表面與他連成一氣,實際上在私下培養自己的勢力,正等待時機伺機而起。
「七公子看起來似乎所有情緒都直白表露……」思凡想著從小到大都對她開朗咧笑的七公子,著實難以想像他的城府會那麼深。
「又或者那一切全是假象。」他很不願意,卻又不得不懷疑。
「有可能嗎?」
「不可能嗎?當初究竟是誰放出瘋虎?老三真會讓弦月死得支離破碎?我們幾個兄弟裡,老七深知藉機除掉你和弦月可以同時重創我和老三,他真想屈居於我之下嗎?」
「但二公子和八公子也有可能那麼做。」
「是有這個可能,可我最懷疑他,幾個兄弟裡,他最是瞭解我,當機會來了,要不動心真的很難,說到底,我的兄弟沒一個可信。」他自嘲冷笑,這是身為王族的悲哀。
「你打算怎麼做?」
「我什麼都不做,會一如往常,就看老七會不會出招,但你要記住,別讓他發現你在這裡。」他小心叮嚀,任何一個失誤,都有可能導致全盤皆輸。
她悠悠一歎,「我知道了。我們會有平靜的一天嗎?」
公子封轉過身,將她抓進浴桶裡,她驚呼了聲,坐進溫熱的水中,衣袍如翼於水面散開,她雙手搭在他肩上。
「我們又回到原點,有隱藏的敵人,也有新的援手,雖然前程看似一片迷茫——但相信我,那天很快就會到來。」他目光灼灼的許諾,他不會讓她受委屈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