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突然跟我說話這般客氣了?咱們可是夫妻。」他失笑地說。
「以前的相公可不會這麼說。」湘裙掩唇笑著。
「你……真的想起來了?」
「是,相公,不管是意外發生之前還是之後,全都想起來了……」此刻的心情可以說是悲喜交集,喜的是找回過去,悲的是也記起令她難過的「秘密」。
「想說給我聽嗎?」他聽得出湘裙嗓音中的痛苦。
「相公真的願意聽?」
「不管你有什麼心事,都可以說出來給我聽。」既是夫妻,無論是喜怒哀樂,都要一起分擔,瞿仲昂已經懂了。
湘裙看著不再像過去那麼遙不可及的相公,總是好幾天才能見一次面,想要多看他幾眼,多說幾句話,又怕會惹他不高興,終於可以敞開心胸,說出埋藏多年的心事。
「在十二歲之前,我總以為再怎麼調皮,或是不乖,每次都挨娘一頓打,他們還是我的爹娘,不會不要我的,所以有恃無恐,那些年真的過得好快樂……直到那一天,我在爹娘房外聽到一個秘密,這才知道自己不是阮家的人……他們也不是我親生爹娘,我更不是大哥和二哥的妹妹……」
原來真是這個緣故,瞿仲昂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在相公專心的凝聽,以及眼神鼓勵下,繼續往下說——
「我聽到娘……說我太不聽話了,等過兩年,就要把我賣給人家當小妾……因為不是親生女兒,所以說得一點都不在乎……以前總是想大哥和二哥是兒子,爹娘自然對他們好,我是女兒,早晚要出嫁,以後就是別人的了,當然沒那麼關心……直到聽見這個秘密才明白過來……我真的很害怕,所以告訴自己以後要聽話,不要再惹爹娘生氣,這麼一來,就不會被賣了……」湘裙說出十二歲時的自己,心中的驚恐懼怕。
「從那一天起,我努力當個聽話的女兒,乖乖地待在房裡學女紅,不敢再到處亂跑,可還是每晚作著噩夢,天天都在擔心會被爹娘給賣了……直到幾年後相公上門提親,有這麼好的親事,他們當然馬上答應,可是等我嫁進門之後才知道……」
瞿仲昂苦笑地接腔。「自己嫁的是個傲慢自大,又自以為是的男人。」
原本流著淚的湘裙頓笑了出來。「這可是相公說的。」
「我承認過去確實如此,不過以後不會了。」他用袖口幫妻子拭淚。
「我擔心達不到相公的要求,當不了一個柔順聽話的賢妻,到時就會休了我,這麼一來,不只娘家回不去了,更怕再也見不到璇玉……所以拚命地忍耐……無論受到任何委屈都要吞下去,不能頂撞、不能回嘴……」
湘裙哭到不能自己。「可是我越是不敢反抗,越是怕做錯事、說錯話,公公婆婆就越嫌我畏畏縮縮,更不滿意我這個媳婦兒……爹娘和大哥、二哥的野心越大,越是予取予求……相公……更是離我愈來愈遠……」
他讓泣不成聲的湘裙靠在胸前,輕撫著她的背。
自己也是造成妻子痛苦的兇手之一,這讓瞿仲昂更加自責,也決定要用往後數十年來彌補她。
哭了好久,情緒總算緩和下來,湘裙擦乾淚水,再次仰起頭來,雙眼雖然紅腫,不過已經恢復笑臉。
「可是在失去記憶之後,這些恐懼和不安都不存在,可以做回原本的自己,說想說的話,錯就是錯、對就是對,不用顧慮太多,就算面對二哥他們,我也可以理直氣壯,只要他們說得有理,我才願意幫,想用威脅恫嚇,我也不怕……」她很轎傲地拍著自己胸口。「這才是我,真正的那個我,只是壓抑太久了,連自己都忘了,相公,你知道嗎?」
瞿仲昂用力頷首。「我知道。」他已經聽詹大娘說了。
「我不是真的軟弱沒有主見,也不是好欺負,只是就算想離開阮家,也沒人可以投靠,更不知該何去何從……等嫁了人,公公婆婆又不當我是瞿家的媳婦兒,相公老是見不到面,又不肯聽我說話,身邊連個可以商量的人也沒有……」她一口氣說完,有些喘了。
他倒了溫開水過來。「休息一會兒再說吧。」
湘裙啜了一口。「讓我說完。」
「好,你說我聽。」他柔聲地說。
等順過氣,湘裙才繼續說:「可是經過這次的意外,發現自己其實可以很堅強,只要勇敢去面對它,把真正的心意說出來,而不是一味地忍耐,總會出現轉機的……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十二歲的孩子,早就長大,不再害怕會被賣了,只是那份恐懼已經根深根固,一旦面對爹娘,就自然而然地心生畏懼,就是不敢拒絕他們的要求,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知道相公會站在我這一邊。」
「你是我最愛的女人,我的妻子,當然要站在你這一邊了。」瞿仲昂終於親口說出這個愛字,她比面子還要重要。
她不禁想哭又想笑。「我知道……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瞿仲昂將她緊緊按在胸口。「當然不是,你還有璇玉,更有我爹娘,我相信不用多久,他們會完全接納你這個媳婦兒的。」
回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讓爹娘瞭解整件事的始束,相信他們會放下成見,以及過去對妻子的誤解,真正接受她的。
「我也會努力的。」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瞿仲昂在她眼中看到決心。
湘裙定定地回視他,語氣堅定地說:「跟我爹娘面對面,把那個「秘密」攤開來談,我不想再逃避下去了。」
第9章(1)
又休養了兩天,湘裙的精神已經好多了,體力也恢復不少,這才去面對自己的「親人」。
她早就該這麼做了。
「要我跟你去嗎?」瞿仲昂問。
湘裙輕搖螓首。「我想一個人去見他們。」
「好,我在這兒等你。」他尊重妻子的決定,有些事的確需要自己親自去面對,才能打開心結。
於是,湘裙在詹大娘的陪同之下,來到內廳,只見在座的除了阮父和阮母,還有身為建州府知府的大哥以及大嫂也來了。
「小姑來了!」大嫂先看到她們。
二嫂將茶杯擱下。「我說小姑,你要咱們來這兒,到底有什麼事?」
「讓爹、娘,還有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久等了,因為我有些話想要說,所以才會請你們過來……」湘裙在其中一張座椅上坐下,態度從容不迫地說。「我已經想起所有的事,也找回失去的記憶了。」
聞言,阮兆銘陪笑一下。「那真是太好了,也不枉妹婿親自陪你走這一趟,算是值得了。」
「二哥說的是。」她溫笑地說。
阮母瞧見次子朝自己猛使眼色,這才想到差點把它忘了。
「對了!上回你二哥特地去探望你,跟你談的那件事,到底幫還是不幫?只不過要你拜託女婿跟市舶司說一聲,以後都可以免征舶稅,都已經過這麼久,總該跟他提了吧?」
已經不再像過去,見到娘就會想到她說要把自己賣了的話,總是畏懼不己,現在的湘裙可以勇敢地迎視,她相信自己可以辦到的。
「我已經跟相公提過,也瞭解了。」
穿著四品官服的大哥阮兆平也趕緊出聲請母親作主。「娘也說說小妹,不過是想當個二品官,這點小忙居然不肯答應幫忙。」
「你聽見了嗎?」阮母馬上朝湘裙板起臉孔。「你大哥好歹也要當個二品官,咱們才會有面子。」
「上回我也已經跟大嫂說得很明白,如果大哥真是個好官,深受百姓愛戴,不需要相公開口,自然有陞官的可能,不能因為是自己人,就一再破例,這也會落人口實。」湘裙勇敢地迎視眾人驚愕的神情。「所以這個忙我幫不了。」
阮母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你說什麼?現在仗著有相公撐腰,所以就不顧娘家死活了是不是?」
「當然不是,若真的不顧娘家死活,早就請相公將大哥的四品官位收回,讓他回到一介平民的身份,家裡的生意也不會再因為相公的關係,成為少數幾個經由朝廷認可,可以從其他國家輸入香藥、犀角、象牙等貴重貨品的特定商人……」她有些痛心地反駁。「這些可都是別人得不到的好處,只因為阮家有個首輔女婿才有的,還不夠嗎?」
「你……你居然敢出言頂撞?」阮母氣急敗壞地質問。
這下阮父也沉下臉了。「你怎麼這樣跟你娘說話?」
「爹、娘,我看她現在心裡只有婆家,根本沒有娘家了,自己過好日子,就忘了是誰的女兒了。」阮兆銘悻悻然地哼道。
大嫂和二嫂也同聲討伐。「小姑,你到底是從阮家嫁出去的,就算已經是瞿家的媳婦兒,還是要記得是誰生的……」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誰生的?」湘裙眼神流露出濃濃的悲傷,她很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為何不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