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蒔硬是粗魯地推開他,讓自己離開他。
「慶蒔?」李蘭英踉蹌了幾步,驚訝地看著她。那擔心的表情好像在問:我傷到你了嗎?
慶蒔發抖,轉身逃到了二樓。
李蘭英想追,領家嬤嬤卻沒忘剛剛的主題,纏住他,非要到答案不可。「李大爺,您以為親個小嘴,就可以證明什麼嗎?」
李蘭英粗烈地喘著氣。
「非要證明,是嗎?」他狠狠地問。
「當然,我要知道把迎春包給您,值不值。」
「好。」李蘭英轉過身,正面面對領家嬤嬤。「這就給你看。」
說完,他就當著領家嬤嬤的面,解開褲子……
慶蒔窩在角落,腦子裡很混亂。
隨著這樣一天又一天的相處與互動,慶蒔生出了一個念頭,一個常人會覺得很瘋狂的念頭——
李蘭英就是梅崗。
上回,梅崗便是利用自己的真氣,變出一身京城隨處可見的長工裝扮。他自己也說過,要他改變容貌、衣著與身份,根本不是件難事。畢竟,他可是聚集了兩千年真氣的梅花妖,沒有什麼事是他辦不到的。
而且這世上……她相信,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會無緣無故對她這麼好的人了。
只有那個笑得毫無心機的傻梅崗。
只有那個老是跟前跟後黏纏她的傻梅崗。
只有那個傾盡所有的付出後,卻可以完全不在乎回報的傻梅崗……
忽然,有人敲門。「慶蒔……」是李蘭英的聲音。「讓我進去,好不好?」
慶蒔一愣。這語氣根本不像那邪氣又霸道的李蘭英,而是梅崗的。
這讓她更不敢有任何動靜。
李蘭英仍是輕輕地拍門。「慶蒔,如果,剛剛傷到你,我跟你道歉。」
李蘭英就是梅崗。李蘭英就是梅崗。李蘭英就是梅崗……隨著外頭的叫喊,這個念頭又植入得更深更深了。
她不但記得,自己把他趕出去的那一天,他在門外頭那樣求她。
她更記得,被囚禁起來的那段日子,她對自己發的誓言。
假如過去能再來一次,她會打開門,讓他進來,進來保護她、進來愛她。
她要跟他道歉,跟他說,對不起,她脾氣不好,她不該這樣對他。
還有,她想,向他道謝。
謝謝、謝謝他願意用愛來珍惜她,讓她有了想活下去、活在這個一直傷害她的世界上的動力……
她會打開門。她對自己發過誓的。
於是,慶蒔下了床,走到了門邊。靜了會兒,才打開門。
她噘著嘴,看著滿臉愧疚的李蘭英。他眼窩下的陰黑,讓她覺得好難過。
她現在才想通,原來,他今天遲了來救她,是因為身體不舒服……
而她竟然還貪婪地吃掉了他好多好多真氣。
「對不起。」李蘭英說。
「幹嘛說對不起?」慶蒔一怔。這應該是她要說的。
「你不喜歡我吻你。」
慶蒔苦笑。「不是,不是。」
「那為什麼要推拒我?」
慶蒔僵了身子。她想問,她想說,卻鼓不起勇氣,當面向李蘭英詢問。
萬一他不是,會鬧笑話。
萬一他就是……這才是慶蒔苦惱的。那日,她是怎麼對梅崗的?梅崗沒有道理一直這樣死纏著保護她。即使他個性就是那麼執著,她也不該厚顏無恥的,一再的接受他對她的好。
最後,慶蒔只怯怯地說:「因為你臉色很差,我不敢再吻你了。」
李蘭英皺起眉頭,直盯著她,一語不發。他看她的眼神,好像發現了什麼,因此專注得想要窺透。
慶蒔緊張地轉移話題,她拉拉李蘭英的手。「你現在身體撐得住嗎?能帶我出去嗎?」
「當然可以。」李蘭英想到了。「想吃什麼?今天趕得急,沒為你捎菜來。」
「我們去找豆汁兒攤。這附近的晚上,應該還有人擺豆汁兒攤。」慶蒔笑說:「喝了豆汁兒,你的身體或許能好一點。」
李蘭英的目光又變得更深了。
慶蒔被看得有點毛。他……知道她腦子的想法嗎?
「好。」最後,李蘭英沒多說什麼,只是取來了慶蒔的棉襖,牽著慶蒔的手,要帶她出去。
「我們去找豆汁兒攤。」他說。
慶蒔鬆了口氣。
◎注六:「清吟小班」,即一等妓院。
第6章(1)
三月時節,天氣回暖。
已經連續好幾晚,慶蒔都在「應條子」。
叫條子,即由嫖客請飯莊夥計拿紅帖,到妓院邀請妓女參與飯局。而應條子,則是妓女答應接受嫖客的邀請,自個兒叫車到指定飯莊處。
不過,慶蒔覺得自己的情況不太一樣。沒人叫她,她也沒應局,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被帶出局。
自從發生了醉客大鬧翠楊館的事件後,他覺得那裡不安全,何況還有個喜歡窺探入家房事的八婆在,讓人渾身不自在,所以他總是每晚酉時一到,便到了翠楊館守著她,將她帶出局,到鄰近的幾家著名飯莊、飯館用晚餐。
領家嬤嬤這回可是眉開眼笑了,因為這帶出局的錢她收得不少。
也因李蘭英將慶蒔護得像寶似的,讓她以為自個兒也撿到了個極品,可以學那一等妓院賣清倌初夜的手法,靠慶蒔大賺一筆。所以慶蒔在翠楊館的生活,真的改善了不少。
這晚,李蘭英將她帶到韓家潭胡同西口的致美順,因為天氣還是會凍到身子,所以他叫了一桌涮肉銅鍋,用上等的白菜高湯涮這一桌豬、羊、牛肉等薄片。另外也點了一簍熱酥酥的芝麻燒餅,好配著吃。
這可止慶蒔開了眼界,她敢說她這十七年的生命裡,從來不曾吃過這麼好的一餐。李蘭英見她瞪直了眼,笑了笑,拿了筷子就幫她涮了幾片羊肉。涮熟了後,沾了致美順獨家的醬料,便放上慶蒔的小盤,也替她夾了幾顆大蒜頭進去。
慶蒔二話不說,將蒜頭包進薄肉裡,一口吞進嘴裡。
李蘭英見慶蒔忙得說不出話來,問:「好吃嗎?」
慶蒔猛地點點頭。李蘭英說:「你就照著我剛才的方法,這樣吃。」
看著慶蒔成功地涮了一回嫩肉,李蘭英才放心地撈起一些白菜葉子,吃起自個兒的份。
大口吃著芝麻燒餅的慶蒔,不忘偷偷地看著他。
自從他讓她那樣吻他後,可能再加上這幾日天氣冷的關係,李蘭英的臉色一直很不好。反倒是她,在這凍天裡還健壯得像頭牛,手腳烘熱,小臉泛著光彩,簡直不可思議。
但即使這樣,李蘭英還是堅持帶她上館子、陪著她將整桌菜吃完。而他也吃不多,慶蒔從沒看過他吃肉,只會對一些炒得不油膩的青蔬下筷。
慶蒔撫著下顎,想了一下。她從沒看過梅崗吃東西,不過,花妖應該不會吃肉吧?所以,李蘭英就是梅崗的事實,是不是又可以拉近了一些?
「怎麼了?」李蘭英問,狡猾慶蒔為何一直盯著他發愣。
「喔!」慶蒔尷尬地笑幾聲,說:「沒什麼啦!只是想找出你臉色不太好的原因。」
「你還在擔心我?」李蘭英問。
「當然。」慶蒔的嘴還是不想討喜。她紅著臉說:「你可是我的衣食父母。」
「我很高興。」李蘭英輕輕地笑了笑。
慶蒔覺得這話聽得挺熟悉的。
「是不是因為你不吃肉?」她問。
「我吃素。」
「是不是因為你吃得少?」
「你想我這副好身材是怎麼來的。」李蘭英瞇起了風眼,故意讓慶蒔想起那很春色的除夕夜。
慶蒔盯著李蘭英看,好久好久。
她默默地下了決定——
「還是因為,你讓我吻你。」慶蒔說:「每次吻過你之後,你的氣色就從沒好過。」
李蘭英皺起眉頭,正要撈白菜的筷子懸在半空。
慶蒔再次想起梅崗曾經說過的話。這靈光一閃,讓她的話說得更篤定。
「你讓我吃了你的真氣。」
李蘭英瞠大眼,手一鬆,筷子掉進了銅鍋裡。
「呃,筷子掉了。」慶蒔指了指鍋裡,提醒他。難得看到他失去鎮定的模樣。
李蘭英還是瞪著她看,等她說話。
「雖然你對我好,可能真的是為了什麼商業利益。」慶蒔吶吶地說:「但是,你對我的好,真的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李蘭英嚥了口唾沫,問:「什麼人?」
「一個對我很好,但是我卻污辱了他、傷害了他的人。」
「你沒有傷害他!」李蘭英很突兀地說,還說得斬釘截鐵,好像他就是那個人一樣。
慶蒔起初很訝異,但是這直截了當的回答,無疑是印證了她的猜測。
「我傷害了他。」她回李蘭英;「我是個很自私、很懦弱的小人——」
李蘭英馬上打斷她。「你不是。」他甚至再重複。「你不是!」
慶蒔癟起嘴,沖道:「遇到危險只會想到自己,遇到利益更是只能想到自己,我不是這樣的人嗎?所以我才允許你來看我,因為你會帶我去吃好吃的東西。如果你對我一點用處都沒有,我告訴你,我會像第一次見面那樣,把你打跑!」
李蘭英銳利地瞇起眼睛,質問:「為什麼你老是喜歡說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