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慶蒔疑惑。「什麼走了?」
李蘭英將紗簾束好,下了炕穿好衣服。然後他將慶蒔拉起來,替她拉整揉皺的衣裳。慶蒔就近看他的臉色,比剛才還要蒼白。
李蘭英說:「那嬤嬤一直都不放心你,在監視你。」
慶蒔馬上想通。「她怕我沒好好工作?」
「沒錯。」李蘭英坐回四仙桌,虛弱地笑道:「不過看到咱們的表現,我想她應該放心了。」
原來如此。慶蒔終於明白,為何剛剛飯吃到一半,他的臉色大變,甚至很突然地要她上床。沒想到,這傢伙一直都在為她的處境著想……
慶蒔的心暖暖的,也酸酸的。他在為她著想啊……無疑的,這拉近了她與李蘭英之間的距離,之前發生的不愉快,好像都煙消雲散了。
而且這種總是為她著想、為她付出的行為,讓她無法不想起梅崗。
……不會吧?
見慶蒔一臉猶豫地愣在原地,李蘭英又板起臉說:「別發呆,過來坐下,把飯吃完。」
慶蒔驚醒,聽話地坐下,不過她搖搖頭,說:「我吃不下。」很神奇,她本來餓得還能再吃上兩三卷大餅,可是被李蘭英吻過後,她不餓了,身子也不冷了,感覺自己變得很強壯了。
相反的,李蘭英看起來好像很累。慶蒔問:「你好像……有點不舒服?」
「沒的事。」李蘭英低下頭,不讓慶蒔看他的臉。他拿了筷子,繼續為慶蒔卷餅。「雖然菜涼了,但這桌菜還是得吃。」
「為什麼?」他幹嘛那麼執著?
「你被關了四天,腦子糊塗了。」李蘭英說:「今晚是除夕,我們一塊把這團圓飯吃完。」
慶蒔心裡一動。
團圓飯啊?
她十年沒上桌吃過團圓飯了。
佳餚是什麼滋味?團圓是什麼滋味?有家人陪伴又是什麼滋味?
這李蘭英,是不是知道她一直很想再次感受這些滋味?如果這是他今晚來的用意,那麼……
她感謝他。雖然說不出口,因為現在的她一旦開口,一定會洩露了她想哭的情緒。可是她的心裡,真的很感激、很感激。
慶蒔低著頭,坐回李蘭英身邊,接過那只卷餅,雖然冷了,可是她的手、她的心,還有她的眼,都很熱……
見慶蒔開始啃起卷餅,李蘭英安心一笑,舀了碗清淡的冬瓜肉,慢慢吃起來。
吃著,吃著,他聽到抽泣聲。
他看向慶蒔,看到她低著頭,眼淚撲簌簌地一直往下掉,掉到了卷餅裡,掉到了膝蓋上。李蘭英倒抽口氣,想衝口說什麼,又吞回去,只說:「不要哭,再哭,卷餅都變鹹了。」他本想逗笑她,可慶蒔沒理他。他有些尷尬,於是夾了白菜心、舀了冬瓜肉給慶蒔,又道:「吃點淡的。嗯?」慶蒔的小肩膀開始顫抖。
「慶蒔?」李蘭英想了想,最後這麼安慰道:「別怕,我陪在你身邊啊。」
這聲溫柔的呼喚,終於讓慶蒔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把這連日來所受到的驚嚇、恐懼與屈辱,全哭了出來。
李蘭英歎了口氣,表情也跟著難過。他伸出手臂,把慶蒔撈進懷裡,靜靜地讓她偎著他。即使慶蒔手裡捏著的卷餅、還有她的鼻涕眼淚,弄髒了他名貴的衣,他也毫不在乎。
他只希望自己的陪伴,可以讓慶蒔有家的感覺、有團圓的感覺。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了……
◎注三:老鬥,指嫖客。
◎注四:站院子的,接待嫖客的人,通常穿戴整齊清潔,笑臉相迎。
◎注五:住局,即嫖客在妓院處過夜。
第5章(1)
除夕夜後,翠楊館又接到了零星幾筆生意。
領家嬤嬤焦急地關上門後,慶蒔趕緊逃到炕床上,像只可憐的小兔子,蜷縮在床角落,發抖著。
這是她的第二位客人——一個在煤街上拉煤的工人。
她看著那面貌枯瘦,滿身、滿手都黑呼呼的男人,正張著異常白亮的大眼,直盯著她的身子流口水——慶蒔看到了,他的口水真的滴下來了……
好噁心!這樣的男人,要碰她的身子?
她突然想起李蘭英,她好想念李蘭英那副性感的身材、酥骨的呻吟聲……
還有,那深深地望著她、珍惜她的,溫柔。
難道,她的身子最終還是得被這色慾大發的男人給玷污嗎?
不要!
眼看骯髒的男人就要爬上床,慶蒔推拒著喊道:「爺,你、你別再過來了,我、我不會讓你碰的!」
男人吐了口唾沫,一邊卸褲子,一邊不屑地說:「裝啥清高?你之前被男人玩過,老子都沒嫌你!老子玩你,是你的榮幸哩!給老子過來!」
慶蒔被粗魯地拉了過去,男人壓她,要親她的嘴,她尖叫,四肢亂揮,男人怒吼一聲,舉手,就要揚她巴掌——
此時,外頭一陣混亂。
碰地一聲,門被踹開。
「爺!您別這樣!」領家嬤嬤的喊聲。難得,這麼無奈?
接著,慶蒔的身子一輕,原來那趴在她身上的男人,被人給拎了起來。
「我沒剝你的皮,才是你的榮幸。」是李蘭英冷若寒冰的聲音。
慶蒔定睛一看,笑了。她以前絕對想不到,能再看到李蘭英,自己的心情竟會這麼好!
「王八羔子,你——」男人想罵,卻被李蘭英輕易一推,給推出了門外。
他哇哇大叫,想衝進來揍李蘭英,可李蘭英丟給了他一個東西,讓他安靜了下來。領家嬤嬤和男人一看,都咧大了嘴。
是一顆沉甸甸的大白銀啊!
他看著領家嬤嬤。「迎春是我的。」他提醒。
他瞪著那運煤工人。「去別處逍遙。」他警告。
然後他大手一揮,外頭候著一群夥計模樣的人,便提著食籃魚貫走進,在那張破舊的四仙桌上布菜。在場的每個人,看得都呆了。
燈影牛肉、太白鴨、魚香肉絲,再來一鍋毛肚火鍋,頓時滿室的辣椒香。
最後,還上了一草窩白飯,及一籃蒸得黃橙透亮的黃米黏糕。
慶蒔看到那黏糕,一愣。
李蘭英看她的表情,終於在人前露出笑容。「桂興齋的。」他說。
他看她的表情,和那掛在嘴角的笑容,讓慶蒔覺得,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過年的時候,你會分你最喜歡的黃米黏糕給找吃。梅崗的聲音在她的腦海裡響起。雖然只有一次,但是我記得它的味道,也記得慶蒔吃糕時的幸福表情。
「唷?李爺今天捎川菜來呀?」領塚嬤嬤吃味地說。這菜香啊!是柏樹胡同上最著名的蜀都館的川菜吧!看得她也好想吃。
李蘭英沒了笑,一頓斜眼送她。「滾!」
一群人被李蘭英給轟了出去。
房裡安靜了。
李蘭英走到桌邊,給慶蒔添了白米飯。「過來,吃飯。」
「喔。」慶蒔點點頭,端了飯碗,配著魚香肉絲,吃了一口。之後胃口都給辣椒開了,她呼嚕呼嚕地再吃了好幾大口。
李蘭英這才笑了。「好吃嗎?」
慶蒔看著他的笑,臉紅了,只能晤晤嗯嗯地回應他。
「慢慢吃,都是你的。」他柔聲說,替慶蒔夾了一塊鴨。
在他溫暖的注視下,慶蒔吃了三碗飯,還有一大塊黃米黏糕。
慶蒔接待的第三位客人,是在城門外「放驢兒的」。
在各座城門外的橋頭上,常常聚集著許多牽著小毛驢,招攬生煮、給客代步的人。
大概是長年和驢相處,那男人也生了一張驢臉,長了一對驢牙,連猴急的叫聲也像驢。
他朝慶蒔步步逼近,驢蹄踢一下,是魔手,就要伸向她的身體。
可慶蒔這回沒有再像小兔子一樣,窩在角落裡顫抖。而是有些期待的,側耳傾聽門外的動靜。
應該,會來救她吧?
驢子男又嚏嚏地靠近她一步。
急促的腳步聲出現了,慶蒔眼睛一亮。
接著,果然,碰地一聲,門又被踹開了。
「爺啊!您別這樣!」領家嬤嬤的喊聲。還是這麼無奈。
「把這頭驢給我牽走!」李蘭英的聲音。雖然很冷,可慶蒔卻聽得心花怒放。
李蘭英也丟了好大一顆白銀給那頭驢。「找頭母驢,滾!」接著又看向門外,揮手要提著菜籃的夥計進來。
燉菜核、無錫肉骨頭、太湖銀魚、炒血糯,再一鍋清燉蟹粉獅子頭,最後還上了一窩烤得熱酥酥的糖火燒。
「先用點心,墊墊肚。」李蘭英抓了一個糖火燒,遞給慶蒔。
慶蒔握著那暖暖的糖火燒,心裡甜甜的,低下頭,忍不住幸福地竊笑。
領家嬤嬤困難地吞口水,堆笑道:「今兒個是蘇菜啊!呵呵……」
李蘭英瞪她。「記得我說的話?」
「啊?」領家嬤嬤擦擦口水,不解。
「迎春是我的。」李蘭英冷笑。「你可以再試試我的耐性。」
領家嬤嬤白了臉。
她啊,就是貪想著賺錢,賺到不怕死,才不甘願只讓迎春接待他一個闊客呢!
撿到個寶,她當然要有效運用!
不過可真神奇,這闊大爺好像有千里眼,總能知道迎春又接了客,馬上就飛衝過來。莫非,他一直在監視著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