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嫉妒,嫉妒妹妹,她也怨,怨他,更怨自己。
她是膽小鬼,十足的膽小鬼,不敢爭取自己的愛情,不敢面對自己心愛的人,只因為她受傷太多次,實在太怕痛。
她真的不想再經歷一次那種痛了,那種絕望的、椎心刺骨的痛……
「Pauline來了!」一陣尖銳的喧嚷。
恩彤一震,悄悄調整視線,落向那個正被一群人簇擁著走上舞台的美麗女子,她正是白恩琳,穿著一襲精巧的白紗禮服,秀髮上壓著一頂璀璨的皇冠,看來神采飛揚,笑得好迷人。
只是訂婚,她就要穿白紗嗎?
恩彤覺得胸口像被針扎傷了,刺痛著。
「男主角呢?怎麼還不見人影?」有人在問。
「還在換衣服,馬上就來了。」另一人回答。「瞧!不就在那兒嗎?」
恩彤僵住,小心翼翼地順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映入眼瞳的,果然是鍾雅倫英挺俊朗的身影。他穿一套黑西裝,跟她妹妹站在一起,毫無疑問是一對才子佳人,驚艷全場。
他——好帥!
恩彤胸口痛得難以呼吸,就連他憔悴不堪地坐在病床上,她都覺得他耀眼得令她睜不開眼睛了,更何況是現在,他那麼挺拔地站在舞台上,那自信昂揚的身姿猶如領袖天下的王者。
這麼卓然出眾的男人,當然該配一個天仙美女,就連恩琳在他身邊也稍嫌遜色,更何況是她?
她配不上他,他如果看見她這張臉,一定會失望。
恩彤朦朧地想,左手不知不覺撫上自己的臉頰。她遠遠地望著他,看他百無聊賴地在攝影師的催促下,摟過恩琳的纖腰,攝影師要他對鏡頭笑,他卻依然是一副酷酷的表情。
為什麼不笑?難道他不開心嗎?
佳人在懷,他不覺得感動嗎?
恩彤心弦揪扯,見他神色沈鬱,一時竟忘了自己的哀傷,只顧著猜想他的心思了,忽地,他清睿的眸光掃過群眾,朝她射來。
她駭一跳,連忙別過頭,逃避他的視線。
「鍾先生,你去哪裡?還沒拍完照呢!」攝影師放聲呼喊。
怎麼回事?
恩彤驚愕,感覺到側面似有兩道火線灼燒著——他該不會還看著她吧?該不會朝她這邊走過來了吧?
怎麼辦?
她慌亂得無法思考,匆匆轉身。
「小姐,請你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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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聊。
鍾雅倫僵硬地站在舞台上,不屑地睨著一再要求他擺出各種親匿Pose的攝影師。
真是夠了!到底有完沒完?
「親愛的,你怎麼了?」他身邊的女人愛嬌地膩過來。「怎麼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你不喜歡嗎?」
還問?
他沒好氣地皺眉。「我不是早告訴過你,我最討厭拍照嗎?如果不是你一直求我,我根本不會答應。」
「好嘛,人家知道你不喜歡,再忍一下下嘛,一下下就好了。」見他不高興,她使出撒嬌攻勢。
他沒答話,冷漠地別過頭,就當自己是一具展示窗裡的人偶,任由閃光燈在身上作怪。
覺得脾氣瀕臨發作邊緣時,他便將目光往遠處掃,暗自調勻呼吸。
一對幽怨的水眸驀地與他在空中相接。
他怔怔地望著那雙眼,那道隱在重重人群後,顯得蒼白柔弱的倩影,淡淡的,像一縷隨時會消散的煙,卻不可思議地攫住他視線。
他看著,漸漸地覺得心弦也被某種奇異的力量拉緊了,教他不由自主地想跟隨她。
一念及此,他立即拋下身旁的女人,跳下舞台。
「雅倫,你去哪兒?」她尖叫。
「鍾先生,你回來啊!」攝影師也嘶聲喊。
他全聽不見,眼裡、心裡,都是那道輕煙似的影子,那個安安靜靜、卻強悍地吸引著他的女人。
可是她卻好像很怕他追上去,飛也似地逃開,沒進人群裡。
他忽然好慌,心臟狂野地跳,怕步伐只要稍稍遲了,便會永遠見不到她。
「小姐,請你等一下!」他絕望地想留住她,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絕望。
她卻不肯為他停留,一路奔逃。
「小姐,拜託你,等等我——」話剛出口,他立刻震撼了。最不愛求人的他怎會如此懇求一個陌生女子?但求她留步,求她回眸,彷彿是天經地義的一件事。
她不停地逃,他便不停地追,不顧在場群眾驚異的注目,在公園裡跟她玩起捉迷藏。
終於,他抓到她了,在一棵滄桑巨大的老樹下,握住她纖細的肩。
她正顫抖著,像只受驚的小白兔,感受到她的懼意,他總是硬邦邦的心,霎時軟化。
「小姐,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驚嚇你,我只是有話想跟你說。」
「說……什麼?」她背對著他,嗓音細微。
說什麼?他愣住,其實也不知自己哪來的衝動非跟她面對面不可,只是一顆心,因她不可控制地騷動。
他歎息,轉過她身子。
她顫得更厲害了,螓首低垂,怎麼也不肯抬起來。
「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臉?」他低聲問。
她聽了,頭卻垂得更低。
「只要看一眼,好嗎?」他誘哄。
「我沒什麼……好看的。」她輕輕拒絕。
他卻駭然一震。這聲音——好熟悉啊!很像他以前聽過的,總是輕易卸下他所有防備的輕軟嗓音。
「你抬起頭來!」他不覺激動地提高聲調。
這樣的激動卻似乎嚇著了她,全身僵凝。
他感覺到了,自責地放軟語氣。「抱歉,我剛剛說話太急了,請你抬起頭來,好嗎?」
她一動也不動。
他凝視她,明明可以強硬地抬起她臉龐,他卻不想那樣做。他有種奇怪的直覺,她正在內心進行天人交戰,而他沒資格打擾她戰勝自己的怯懦。
於是,他靜靜地、耐心地等候,等她願意主動面對他。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微微地動了,緩緩地,揚起頭。
他倏地倒抽口氣,驚愕地瞪著眼前這張清秀容顏——她的五官,與近日令他厭煩的女人很相似,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但她隱隱盈著淚光的眼,卻有著另一個女人欠缺的魔力,令他強烈心疼的魔力。
「你是……」他遲疑地抬手,輕撫過她冰涼的臉頰。「恩彤?」
她聞言,逸出一聲啜泣。
他更肯定了,雖然她不說一句話,他卻敢斷定這個女人才是之前陪伴他度過難關的那一個。
「為什麼要躲開我?為什麼要放任Pauline騙我?」他氣惱地搖晃她。「你才是恩彤,對不對?或者你根本不叫『恩彤』這名字?你到底是誰?這一切究竟怎麼回事?」
他火大地瞪她。她怎能不聲不響地離開他,把他丟給另一個女人?她答應過他重見光明的第一眼,就讓他看到她,結果卻是另一個女人來頂替!
「對不起,雅倫。」看出他的怒意,她愧疚地道歉。「我真的是恩彤,Pauline是我妹妹,白恩琳,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樣?」他憤慨地追問。
「因為我妹妹陷在醜聞風暴裡,需要有人幫她解套,而她跟我爸聯合把我騙回家,不讓我回台北……」她哽咽著道出來龍去脈。「我當時真的以為我爸很危險,如果還不回去看他,就是不孝,所以我才會……離開你。」
鍾雅倫愕然聽著,不敢置信她的家人竟這般無情地利用她,他為她抱不平,心中怨火卻依然難滅。「就算這樣,你回到台北後,還是可以親口告訴我真相啊!為什麼要放任你妹妹在我面前演戲?」
「我……」
「你說話啊!為什麼一直躲著我不出面?你不在乎我嗎?就算我哪天真的跟你妹結婚,你也無所謂嗎?」
她怎麼可能無所謂?他可知道,她方才看著他們倆合拍婚紗照,有多心痛?
恩彤用力咬唇,淚眼迷濛。
「你怎麼光哭不說話?別在我面前裝可憐!」他怒斥。
「我不是裝可憐,我是……」
「是怎樣?」
「是因為我這張臉!」她放聲尖喊,隱忍多年的委屈,隨著淚水決堤。
她的臉?
他愣住,這才看清她左邊眼窩下有塊淡紫色的胎斑,雖然面積不大,終歸是個不尋常的印記。
見他目光膠著在自己臉上的胎記,恩彤又羞又惱,下意識地伸手掩住。「你知道嗎?所有接近我的男人,其實都是為了追求我妹,就連唯一跟我認真交往的男人,最後也愛上她了!」她哭泣地吶喊,滿腔辛酸,苦於難以宣洩。「我爸跟我妹,看到我這張臉,都說我是受了魔鬼的詛咒……」
魔鬼的詛咒?
鍾雅倫胸口怒火再次狂飆。「他們怎麼能那麼說?怎麼能那樣傷害你?」該死的!如果他們不是她的親人,他一定不擇手段,整死他們!
「那你呢?你還不是一樣?」
「我?」鍾雅倫惶然。「我怎麼了?」
還裝傻?
她恨恨地瞪他。「我媽在你家幫傭過,你忘了嗎?就是那個你很愛吃她的料理的廚娘,那時候我也常去你家幫忙,有一天我不小心碰見你,你記得自己跟我說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