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會說對不起有用嗎?」白爸爸嚴厲地瞪她。「有個狗仔記者一直跟蹤她,挖到她跟豪門小開交往的消息,知道她這陣子失蹤是因為流產,威脅她說要在週刊上寫這個報導——要是真的登出來,恩琳的演藝事業就從此完蛋了!你知不知道?!」
「怎麼會?」恩彤臉色雪白。「難道不能阻止那個記者報導嗎?」
「當然可以。」白爸爸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溫和。「只要你肯幫忙的話。」
「我?」她茫然。「怎麼幫?」
白爸爸沒立刻回答,凝視她許久,嘴角忽然牽起一絲詭異的笑。「讓她代替你,待在鍾雅倫的身邊。」
恩彤倏地無法呼吸,驚駭不已。「你說要讓恩琳……取代我?」
「沒錯。」白爸爸笑著點頭,清清淡淡的笑容看在恩彤眼裡,卻猶如一團火,狠狠灼痛她。「你想想,只要恩琳跟鍾雅倫在一起,一切就說得通了——她之所以三番四次進出醫院,是為了陪他做檢查,這陣子不接工作也是為了能夠專心照顧自己心愛的男人。」
「心愛的……男人?」恩彤強烈暈眩,只覺她小小的世界在此刻天崩地搖,瀕臨毀滅。
「這也不算說謊,恩琳以前的確喜歡過那傢伙,跟他在一起也不算太委屈,你千萬別去打擾他們,就讓恩琳好好待在他身邊。」
要她別去打擾他們?可她明明才是那個一直照顧他的人啊!她答應過他的,要讓他重見光明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
他要的人是她,喜歡的是她,不是恩琳,不是其他女人……
「我要回台北,我要回去……」她恍惚地呢喃,心海捲著驚濤駭浪,她好慌,好慌,不知為何,有種可怕的預感,再不回去,她或許就永遠見不到他了。「我一定要回到他身邊……」
「白恩彤,我不是說了嗎?不准你回去!」白爸爸霍然下床,鐵青著臉拽住女兒臂膀。
「不行,我一定要走。」恩彤悲愴地喊。「爸,你放開我,你讓我回去——」
「你給我清醒點!」一記清脆的耳光,毫不留情地甩在恩彤臉上。
她震住,正巧就是烙著胎記的那半邊臉在灼燒,痛進真皮下的微血管裡,痛進最脆弱的心裡。
「你到現在還不覺悟嗎?」白爸爸無情地指責她。「你以為你媽是怎麼死的?就是因為你!為了替你除去臉上這塊胎記,她拚了命地做牛做馬,存血汗錢,讓你去動美容手術,結果呢?還不是一樣?你臉上的胎記有消掉嗎?就算顏色淡了一點又怎樣?還不是跟以前一樣醜?白白賠了你媽的健康!難道你害死你媽還不夠,現在還想氣死我?」
「不是這樣的,爸……」淚水一顆接一顆,從她眼眶滾滾湧出,她想鎖住它們,卻鎖不住,從小到大累積的苦楚,都在這一刻傾洩。「媽不是我害死的,不是我……」她怎麼可能希望唯一疼愛自己的人死去?「她只是、只是……」
「只是為了有錢讓你動手術,所以才賠掉健康,賠掉一條命!」
「不是的,不是因為我……」恩彤伸手蒙住臉,掩去最沉痛的哀傷。她的母親是為了撐起整個家,才會那樣日以繼夜地工作,如果父親當時能夠認真工作,盡一家之主該負的責任,母親也可以不用工作得那麼辛苦。「錯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難道是我?!」白爸爸高聲咆哮。「你是這意思嗎?一切都是我的錯?」
本來就是!難道不是嗎?
恩彤含淚瞪視父親,好想如此頂嘴,她不是沒怨過恨過這個父親,只是她一直告訴自己要寬容,要學會原諒。
為什麼如今反倒是他咄咄逼問她?
「都是你的錯!要不是有你這張臉,我們家以前也不必過那種窮日子!我早就跟你媽說了,你這是魔鬼的詛咒,她偏偏不相信。」
「爸,你別說了,我求你別說了。」恩彤沙啞地祈求。
是她不好,算她的錯,行了吧?她只求父親別再用言語鞭笞她了,她很痛了,真的很痛很痛。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斬斷與父親的這段孽緣,她當年投錯胎了,不該生到這個家庭,帶給父親與妹妹煩惱,可如果她不是出生在這個家,又怎能遇見那麼慈藹溫柔的母親?
她最愛的媽媽啊!
她人生最大的痛便是失去地……
「你要我不說可以,除非你答應我,不去破壞恩琳的好事。」白爸爸開出交換條件。
她矇矓抬眸,望向那個從來不肯給自己一點點愛的父親——他不僅不曾愛過她,還逼她拱手讓出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
「你幹麼一副捨不得的表情?你以為那個男人會愛上你嗎?別傻了!」白爸爸嗤聲冷笑。「他看到你妹妹後,怎麼可能還會喜歡你?聰明的男人都愛漂亮的女人,你說是不是?」
他要她怎麼回答?希望她回答什麼?
恩彤只覺一顆心,碎成片片,在空中零落,像失去生命的花朵。
聰明的男人都愛漂亮的女人——
是這樣嗎?
第九章
她——就是恩彤?
鍾雅倫睜開眼,慢慢適應刺目的光線,然後,他努力穩住過分急促的心跳,望向那個亭亭玉立在他面前的女人。
她就是恩彤。
他想看清她,又遲疑著不敢與她目光相接,他這輩子不曾在任何女人面前緊張過,她是第一個。
他想看她的眼睛,卻害怕在她眼裡看不到愛戀的情感,他知道為了手術再次剃光頭的自己外表一定很可笑,她說不定會覺得失望。
但,他還是想看她,想看這些日子陪在自己身邊的女人,究竟長著什麼樣的外表。
他眨眨眼,凝聚焦點,眸光緩緩梭巡過她全身上下,雖然他剛動完手術,視力尚未完全恢復,仍看得出來她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彩妝是稍嫌厚了些,但肌膚白裡透紅,身材也很窈窕纖瘦,絕對符合現代人審美的標準。
她長得很好看啊,為什麼之前還要那麼羞怯地謙稱自己長得醜呢?
他見過的美女可多了,而她絕對算得上是佼佼者,只是……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他總覺得她的容貌,似曾相識。
「原來你記得啊?」她嫣然一笑,眼神自然流露嫵媚。「我還以為你早忘了呢!」
這聲音怎麼好像比平常尖?
他蹙眉。「你喉嚨不舒服嗎?」
「啊?」她愣了愣,神色似乎微微一變,連忙清清喉嚨。「對啊,因為我有點……感冒,剛剛是捏著嗓子說話才會這樣,咳咳,現在好多了嗎?」
「嗯。」降低聲調後,聲質的確很像他之前聽到的那個人。
「幹麼?你是不是還不信啊?」她看出了他的疑慮,撒嬌似地抗議,主動俯下身,湊過臉蛋來。
他明白她的用意,閉上眼,右手撫摸她的臉,用觸覺來確認他的印象——沒錯,這的確是他摸過的五官。
他睜開眼,淡淡一笑。「我們以前是在哪裡見過?」
「我媽在你家幫傭過,記得嗎?她在你家當過廚娘。」
「你媽?」他訝異,尋思兩秒,驀地恍然。「你是廚娘玉嬸的女兒?」
「是。」
「為什麼之前不跟我說?」
「因為我怕你不高興啊。」她委屈地癟嘴。「你以前不喜歡我。」
豈止不喜歡,他對她很厭煩,那時候的他只認為她是個纏人的女孩。
鍾雅倫惘然沉思。
他完全想起來了,念大學時的某年暑假,家裡多了個清秀少女,總是借口服侍他,三不五時出現在他面前,聽說她是玉嬸的女兒,他才百般忍讓。某天,她趁著端養生茶給他,偷偷親吻趴在床上午睡的他,他驚醒,徹底惱怒,將她痛罵一頓。
「……那天,我可是被你嚇呆了,哭著跑走,後來再也不敢來你家幫忙了。」她嬌聲埋怨。
「對不起。」他誠摯地道歉。他一向脾氣古怪,又最看不慣那些因為他的家世主動投懷送抱的女孩,所以才對她那麼凶。
「你現在總算知道,我當時的少女心有多受傷了吧?」她半開玩笑地問,頓了頓,眼神變得溫柔似水。「你會不會不高興?」
「不高興什麼?」
「不高興我又厚著臉皮跑來當你的看護啊。」她嬌嗔。「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死纏爛打?」
死纏爛打?他茫然不語。
她誤解了他的沉默,面色一黯,別過頭。「我就知道,你看到我的臉,一定會討厭我了。」
他聞言,胸口猛然一震,她曾對他說過的話在他耳畔如雷作響。
你沒聽說過瞎子摸象的故事嗎?你摸到的也許只是冰山一角,其他的都是你擅自想像。
我長得不好看,怕你會失望。
怪不得她之前會對他說那些話了,她一定很擔心他知道她是那個曾經遭他痛斥的少女,會因此嫌惡她。
憶起她當時憂鬱的口吻,他胸口一痛,連忙握住她的手,以目光傳遞溫暖。「我說過了,我既然看見你的內涵,不管你長什麼樣,我都會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