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愣。「抱歉,我接個電話。」
她回到客廳,拾起擱在茶几上的手機。「喂。」
「恩彤,是我。」
「爸?!」她訝異地喊,驚動了坐在露台的鍾雅倫,不禁回過頭,側耳傾聽。
她連忙壓低嗓音。「爸,好久不見了,你最近——」
「最近你有沒有跟恩琳聯絡?」白爸爸不耐地切斷女兒的問候。
她就知道,如果不是為了妹妹,父親也不會主動打電話給她。
恩彤澀澀地苦笑。「我前陣子有在……呃,在路上碰見她,她怎麼了嗎?」
「她已經兩個禮拜沒跟我聯絡了,今天她的經紀人打電話到家裡來,說她失蹤好幾天了。」
「什麼?恩琳不見了?」她再次驚愕地提高嗓音。「為什麼會這樣?」
「這應該是我問你才對!」白爸爸語氣慍怒。「你這個做姊姊的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把妹妹顧到不見人影?」
「我沒跟恩琳住在一起……」
「我知道你們沒住在一起!她好歹也是個名人,怎麼可能跟你擠那種破公寓?問題是你們姊妹倆都在台北,難道你都不會偶爾關心一下你妹妹嗎?」
恩彤啞然,面對父親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她不知如何辯解,也不想辯解,她只關心妹妹的去向。
「恩琳都沒跟她的經紀人說什麼嗎?」
「她只說最近心情不好,要去散散心。」
「這樣啊……」恩彤沉吟,猜想也許妹妹是跟男友鬧得不愉快。「她可能有些私人問題要處理吧。」
「什麼私人問題?」白爸爸敏銳地問。
「我……」能說出妹妹未婚懷孕的事嗎?恩彤遲疑地咬唇。「我也不太清楚,你別擔心,爸,我會盡快找到她。」
「你最好快一點,要是恩琳出了什麼事,我唯你是問!」白爸爸冷哼著掛電話。
恩彤兀自悵惘地握著手機。
「是誰打來的?」鍾雅倫好奇地揚聲問。
她心神一凜。「是我……爸爸。」
「他是不是罵了你一頓?我聽你講話口氣怪怪的。」
「我妹妹不見了,他要我想辦法找到她。」
「你有妹妹?」鍾雅倫訝然。
「嗯。」她應聲,撥了白恩琳的手機,果然已關機,沒有回應。「她最近心情不好,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
「你妹妹心情不好躲起來,你爸幹麼對你發脾氣?」他擰眉。「又不是你的錯。」
她輕聲歎息,走回露台。「我是姊姊,有責任照顧她。」
「胡說八道!」他不悅地斥。「你妹妹幾歲了,不是小孩子了吧?她應該可以照顧自己。」
她也很想跟父親這麼說,可惜他一定不會聽。
「你爸爸該不會也是從小偏疼你妹妹吧?」他犀利地直指問題核心。
恩彤頓時感覺胸口微微刺痛。「算了,我們不談這些了。」她慌張地轉開話題,瞥了眼他面前空空的酒杯,執瓶為他斟滿,又挾了些小菜到他盤子裡。「你多吃點東西,這幾天你胃口好像不太好。」
「我胃口不好,還不是因為你。」他低聲咕噥。
「啊?」她一怔。
「你跟我冷戰,我能吃得下東西嗎?」他意有所指地抱怨。
她眨眨眼,望著他似怒非怒的俊臉,遭父親冷言冷語擊落的芳心又飛揚,嫣然揚唇。
「你在笑嗎?」他乖張地問。
她微笑更深。「嗯,我在笑。」
他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乾脆地承認,臉頰疑似漫開一抹困窘,過了好片刻,他才說服自己釋然。
「算了,讓你笑總比哭好。」他喃喃地念。
她聽了,噗哧一笑。
他沒好氣地朝她擺了個臉色。
她看著,心跳反而更加速了。「雅倫。」這聲低喚,如夢似幻。
他震動了,繃著神經期待她下一句話,她卻遲遲不說,折磨他。
他歎息,豁出去似地喝一大口酒。「那天,我之所以會罵你,是因為你都說中了。」
「什麼?」她愕然。
「我是說關於我弟弟的事,你說中了。」他鬱悶地補充。
她不敢相信地瞪他,沒想到他會願意對她坦承自己的心結。
「雅人跟我其實不是同一個媽生的。」他幽幽地低語。「他不愛我媽,只愛他的情婦,當然他也比較寵愛那女人的孩子,對我卻不屑一顧,所以我從小便很恨他,也恨雅人。」
恩彤傻住,不能呼吸。
他真的在對她說心事嗎?一直將自己的心房緊緊封閉的男人,竟然願意為她打開?
「……等我長大,可以自力更生的時候,我便獨自去創業,還跟我爸嗆聲,說有一天一定會將家族企業的領導權搶過來,我知道我爸很愛公司,所以發誓要闖出一番成就,讓他好看。那時候雅人在國外唸書,每次回台灣,都會親自來勸我回家,別再跟我爸鬥氣了。」
「可是你都不聽。」她聰慧地接口。
「我怎麼可能回去?」他自嘲。「那時候我一心一意想的都是怎麼樣從我爸手裡把總裁的位子搶過來,我以為要十年、二十年才做到的事,卻因為他跟我伯父同時墜機身亡,提前實現了。」
他神色黯淡,卻沒什麼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但她卻看得出來,他是悲傷,或許還有些難以訴諸於口的懊悔。
在父親去世前,沒能彼此達成和解,他很遺憾吧?
「你說得很對,我對雅人是有些心結,也對他做了些很不好的事。」
「比如什麼?」
「比如我明知道他很喜歡某個女人,卻故意不給他們再見面的機會。」他苦澀地招認。
她凝睇他,胸口又疼痛起來——這次,是為了他。
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這些事我沒跟誰說過,你是第一個。」
「嗯。」她眼淚盈睫。無須他強調,她也知道自己肯定是第一個聽他說這些的人,他那麼好強,對人對己都是那麼冷硬,毫無溫情。
現在,他卻願意為她軟化。
怎麼辦?她又想哭了。
不因為傷心,也不是委屈,是感動,是一腔情意融化得一塌糊塗,無從收拾。
她不該愛他的,可是她真的好愛他,無可救藥地愛。
「謝謝你……願意跟我說。」她震顫地低語,拚命忍住哭嗓,不想他察覺。
但鍾雅倫還是聽出來了,伸手輕撫她濕潤的頰,用手指代替眼睛,梭巡她的五官。「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嗎?」他嗓音沙啞。「我就是把你當朋友,才跟你說這些。」
她驀地倒抽口氣,眼淚紛紛墜落。
他真的認為他們是……朋友?
「是的。」他彷彿聽見她心裡的疑問,微微揚唇,托住她後頸將她壓向自己,額頭與她的相抵。「恩彤。」
「嗯?」
「……我很喜歡你。」
第八章
自從鍾雅倫說出那近似告白的一句話後,兩人的關係又更突破了某道界線,往危險的方向前進。
是的,危險。
縱使兩人都沒什麼戀愛的經驗,卻都隱約察覺到彼此相處時,空中那種甜蜜的、微醺的,美妙又難以形容的滋味,就是愛的氛圍。
他們在戀愛。
只是她不敢相信,他不願承認,兩人在曖昧不清的邊緣掙扎著,在說與不說之間徘徊。
這是戀愛,但誰也不肯點破,怕說明白了,便會惘然從這魔魅的夢裡驚醒,因為這感覺太好太神奇,不像真實。
也許只是夢,也許是自作多情,也許只是自己單相思,對方其實只把自己當知己好友。
所以還是不要說破比較好,維持現狀最好,這樣就能縱容自己一直沉醉在夢裡,編織浪漫的幻想。
是的,不要說最好……
「現在太陽落下了嗎?」鍾雅倫低聲問。
「還沒呢。」恩彤微笑,望著天邊朦朧美麗的霞光。「今天的晚霞很美喔,是那種很濃的橘色,帶一點點紫,像油彩一樣。」
「是嗎?」鍾雅倫懶懶地應,在腦海裡描繪那般絢爛的景致。
他閉著眼,躺在恩彤柔軟的大腿上,像孩子似耍賴著,耳畔是清淙的水流聲,以及她柔婉動聽的嗓音。
在黃昏時刻,與意中人在河岸相依偎,從前的他一定會覺得這簡直是浪費生命的無聊事,但現在他卻感受到一種淡淡的、說不出的幸福。
記得她曾經對他說過,他的暫時失明,或許是老天為了讓他慢下腳步,享受人生,他就當偷到一段長假又何妨?
因為這段長假,他才有機會和她相遇,與她相知,想想他還真該感謝老天……
「你該不會睡著了吧?」她含笑問。
他能感覺到她溫柔的目光正凝定他,那令他也忍不住微笑。「快要了。」
「你倒好!」她嬌嗔似地拍了拍他。「睡在人家腿上,也不怕我腿酸?」
「你腿酸了嗎?要不要我幫你槌一槌?」他側過頭,俊臉更枕進柔軟的腿間。
她羞紅了臉。「不用了,哪敢勞煩大少爺啊?」
「你又在諷刺我了。」可是他一點也不生氣,只覺得胸口柔情滿溢。「多虧我很有風度,不跟你計較。」
「嘿!」她睜大眼。有沒有這麼厚臉皮的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