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自己定位為看護,只是個看護,所以凡是逾越一個看護應盡的義務,她都不做。
不關心、不過問、不陪他聊天、不逗他開心,那是朋友才能做的事,她只是看護。
鍾雅倫很清楚她是刻意釐清兩人的關係,劃下界線,就因為他說錯一句話——不!他沒說錯,錯的是她,不該對他有期盼。
他沒有錯。
但為什麼他會如此心慌,如此六神無主,在她冷淡以對的時候,會感到胸口窒痛著,難以呼吸?
「白恩彤,我要喝茶!」
這天,兩人幾乎不曾交談過一句,吃過晚飯後,他忍不住了,故意揚聲要茶。
「倫少爺想喝什麼?」
她又叫他少爺了,是存心氣他嗎?
「就要你常泡給我喝的養生茶。」
「嗯。」她恭謹地領命,煮好茶後,又恭謹地奉上。
以前她遞給他茶的時候,總會體貼地幫他握在手裡,現在卻只是擱在他面前的茶几,便沉默地退下,連一句話也不多說。
她就這麼討厭他嗎?
他悶悶地啜了一口茶,然後重重放下。「太燙了!你想殺人嗎?」
她沒吭聲,默默地將整壺茶端回廚房,泡了會兒冰塊,又拿回來,重新為他斟一杯。
這回,他又嫌太涼,為難她。
她再次換過。
兩人來來回回,拉鋸幾次,都是他一人獨自叫囂,她只是裝聾作啞,他漸漸覺得自己像野台上耍猴戲的,困窘難堪。
他從沒想過,跟一個女人冷戰竟會如此可怕又令人手足無措,從來只有他因為工作忙或心情不好,放女人鴿子,不曾有任何女人膽敢冷落他。
他緊緊握住茶杯。「白恩彤!」
她盈盈走過來,站在他面前,等他發話。
如果他不說話,她是不是打算一輩子不開口?
他氣悶地抿唇。「你沒話想跟我說嗎?」要抱怨或發飆,他都認了,只求她說說話。
「……」
「說話啊!」他催促,耐性瀕臨極限。
她沉寂兩秒。「如果倫少爺沒什麼事,我退下了。」語落,她翩然轉身。
「你給我站住!」一股難以言喻的慌亂霎時攫住他,他驀地起身,不由分說地由身後抱住她。
「你做什麼?」她嚇一跳。
他用力圈住她的腰,強迫她靠在自己胸膛。「你聽著,這話我從不對任何人說,我跟你道歉,行了吧?」
「你跟我……道歉?」她呆了。
「你最好識相點,最好別再跟我耍脾氣了。」他警告,就連道歉,他也是姿熊高傲的。
「我……耍脾氣?」
「難道不是嗎?」他不耐地蹙眉,轉過她身子。
恩彤怔怔地瞧著他寫滿不情願的俊顏。
「你怎麼不說話?」
她茫然。
「你還想繼續跟我賭氣?」他眼角一凜,五味雜陳的情緒在胸海翻攪,感覺到那合該柔軟的嬌軀卻在他懷裡僵硬,他惱了,俊唇低下,強悍地吻住她。
該死的她!憑什麼如此考驗他?
他深深地吻她,嘗遍她唇裡每一分滋味,僵凝的嬌軀軟化了,忽冷忽熱地顫慄著。
他更抱緊她,男與女的曲線,緊密相貼,情慾的火,燒滾了他的理智,也燒融她鎖在眼底的淚水。
「你……放開我。」她槌他胸膛,含淚控訴。「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他愕然鬆開她。「你在哭?」
是,她是在哭,又怎樣?
恩彤凝望眼前的男人,連日來苦苦壓抑住的哀怨,因他纏綿又激情的一吻,終於關不住了。
「你憑什麼這樣吻我?你把我當成你那些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朋友嗎?」
「我……」鍾雅倫悵惘,連自己也不明白哪來的衝動強吻她。
「你不是說,我只是看護嗎?為什麼你要對一個看護做這種事?你一點也不懂得尊重女人嗎?你以為我們都是任你玩弄的花瓶?」她又羞又窘,又是嗔惱。
「我不是這意思。」他慌了。
「我只是關心你而已,為什麼你要說那麼傷人的話?我知道我厚臉皮,不該自以為是你的朋友,我算什麼?只是個平庸的女人,是你花錢請來的看護——」
「別說了。」她每說一句,他便覺神經緊繃一分,不禁開口求饒。「是我的錯,我跟你道歉。」
「你幹麼要跟我道歉?」她酸楚地哽咽。「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莫名其妙!」
是她自作多情,傻傻地掏出一顆心,活該要受傷。
「恩彤……」
他急切地想捧起她臉頰,她卻撇過頭,躲開他。
「你幹麼要跟我道歉?是我自己惹你生氣,我本來也想辭職的——」
「什麼?!你要辭職?」這麼說她真的想過離開他?鍾雅倫慌了手腳。「你不能辭職!我不准!」話一出口,他便想咬下自己的舌頭。
明明是想挽留她,為何聽起來像是粗魯的命令?
「為什麼不准?」恩彤伸手抹乾矇矓淚眼。「我走了,你才能找個更專業的看護——」
「我不准你走!」他只是這麼一句。
憑什麼不准?他以為他是誰?她如果真想走,誰也攔不住她,只怪她自己優柔寡斷,想辭職,又捨不得他,怕下一個看護對他不好,怕那人不夠細心體貼,或者忍受不了他的壞脾氣。
她怕他一個人孤單無助,又不肯對任何人低聲下氣,沒有誰比她更瞭解他的高傲與脆弱。
可他根本不屑,不屑她的關懷,不屑她一番心意。
好委屈。恩彤顫抖地咬唇,本來還能夠假裝堅強不在乎的,本來以為自己能夠瀟灑地與他劃清界線,不再放入多餘的情感,但他這麼一開口說抱歉,她反而覺得好酸、好痛、好委屈——
好想放聲大哭。
可是她不能,會嚇著他的,而且她也從不是那種會拿眼淚當武器的女人,她不會扮柔弱,雖然她從小看著妹妹哭著笑著對父親撒嬌,對男人耍賴,可是她學不來,真的學不來。
她倉皇地推開他,怕自己在他面前崩潰,急急地轉身想逃,迷濛的視野卻讓她一時大意,撞上桌角。
她痛得驚呼,他聽見了,猜到她撞傷自己,心跳乍停,驚恐地將她拉回自己懷裡。
「你該不會撞到了吧?有沒有哪裡受傷?笨蛋!現在到底是我看不見還是你看不見?走路不會小心點嗎?你是不是非讓我緊張不可?」他粗聲咆吼。
她凜然震住,傻傻地望著他激動的表情。
好奇怪,他不是正對她大吼大叫嗎?為什麼她聽起來卻像是甜言蜜語?
他說的不是情話,明明就不是……
「我沒事。」她喃喃地應。
「真的沒事?」他仍不放心。
「嗯。」
他總算稍稍鬆弛緊繃的線條,再次捧住她的臉,要求她認真傾聽。「恩彤,你要是還不高興,我向你道歉就是了,不許你賭氣離開我,你聽見了嗎?我不准。」
他真的是個討人厭的男人,說話的口氣就不能溫柔一些、和婉一些嗎?
「你聽見了沒?白恩彤。」他收攏臂膀,將她牢牢地鎖在自己看管的領土,他像個霸道的王,她卻感受到他的心慌意亂。
心酸的淚水,霎時又在恩彤眼裡氾濫,她垂落螓首,容顏埋進凌亂的衣襟,做著這輩子不曾做過的事——
偎在一個男人懷裡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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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痛快地哭過一場後,恩彤準備了啤酒和小菜,兩人移師陣地到露台,在清風明月下對酌。
鍾雅倫一面喝,一面又向她道歉,她聽了,很是扭捏不安。
「你不要再跟我道歉了啦,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你心情好點了嗎?不生氣了?」他追問。
「我沒有……我才沒有生氣呢。」她怎麼敢?他是大少爺啊!可是她也不能否認,這些天她的確是有意無意地在對他使性子。
「總之你不生氣就好。」他微微一笑,很難得地收斂少爺脾氣,不與她爭論。
恩彤偷瞧他,見他總是冷凝的臉難得溫軟地融化,芳心狂跳,不自覺地想起自己方纔的失態。
她第一次在男人懷裡痛哭流涕,而他竟也毫不介意,一直溫柔地擁抱著她,溫柔地安慰她,還三番四次地道歉。
那麼抗拒對任何人低頭的男人,獨獨對她謙卑。
她該感到高興嗎?
還有他那個霸氣又狂烈的吻是怎麼回事?總不可能是對她心動吧?是一時情緒激動嗎?她聽說過,男人的生理慾望總是突如其來的,那或許……應該只是個意外。
只是意外。
她一再告誡自己,不許自己胡思亂想,抱著不切實際的期待,那個吻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一時擦槍走火。
就是這樣……
「你在想什麼?」他忽然問。
「我?」她一震,像當場被逮到的賊,熱浪羞紅了臉。「沒有啊,我沒想什麼。」
「是不是在想我那天罵你的事?」他嚴肅地蹙眉。
難道他以為她還在怪他?
螓首如博浪鼓猛搖。「不,沒有,我——」正想解釋,手機鈴聲不識相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