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你追求女人很少這麼有耐心吧?越困難的越有吸引力,這就是不惜讓你一大早專程上門來的最大動力?」她轉頭,無法對著那雙眼睛說刺心的話。
「你看不出來嗎?我是真的喜歡你,」他扳回她的臉。「我相信你也是。」
「……然後呢?」她用力咬著下唇,「上了床,沒有神秘感了,沒多久我很快就會讓你生厭,接下來你想挑戰什麼?我可沒有十八般武藝留住你。」她逼望他片刻,起身走到衣架處拿起出門用的提袋,將桌上的錢包、手機、鑰匙一一置入,回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上,默默傳達逐客令。
「然後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結婚。」
她木然呆立,瞬間忘了下一個動作。
他從背後圈住她,低聲而誠摯地字字敘述:「我們可以結婚。」
她嗒然許久,直到眼眶潮濕,視線不再清晰,她輕輕掙脫他的懷抱,旋身面對他。「真不容易的提議。我很感謝你的用心,但是我想給你很良心的忠告,千萬千萬別輕易把它當籌碼,萬一對方認真了,你就很難脫身了,那會是很糟糕的狀況。比方說,像我這種女生,未來一定不會再讓你夜歸的,你一定要想清楚才說,好嗎?」她瞥了眼時間。「我現在……得出去了。」
「去哪?」這真是怪異的經驗,他竟反過來問起女人的行蹤。
「和朋友約好了。」看見他疑惑的表情,她解釋:「你突然來,我沒法改行程。」
他看了看她,側身讓開,彷彿這才是他的房間,她是留不住的那一方。
留不住的念頭,令他的心臟重重擊向胸膛;他握緊了拳頭,勉力揮去那股熟悉又憎惡的感覺。他用力甩了甩頭,甩掉一些正在成形的畫面,及時喚住正轉開門把離去的她,重申決心:「我說的是真的。」
她佇足良久,仍然帶上門離開。
*****
「別再敲了,我知道你不耐煩,你以為我喜歡和你在這兒耗?張秘書進來!」宋思孝虎目瞪直,招手讓秘書把手中那杯走味的花茶撤換。「以後別泡這種玩意兒——怪事,這蛋糕還不賴,你打哪兒訂的這個?」
「有興趣就和張秘書登記團購,可以便宜不少。」宋子赫五隻指尖繼續在桌面踢踏跳。
不理會他話裡的調侃,宋思孝眼角餘光瞄見宋子赫已將西裝外套穿上,一股掩不住的去意在那雙漂亮卻緊繃的眉梢跳動。「不是吧?早上九點半,急著去哪兒?」
「解決事情。」
「這麼急一定不是公事,多耽擱一會兒無妨。」
「您可真是我的知己。說吧,誰又扯業務部後腿了?」宋子赫沒好氣地坐回高背皮椅上。
宋思孝也不含糊,直接點明來意。「你這部門——業績我沒話說,不過人事室那邊反應最近公關差費用爆增,你全給了核可,到底有沒有親自查一下底下的人在搞些什麼?」
指尖終於停止了敲擊,宋子赫把熱茶放置桌側,端起一副正經道:「報告老總,您老不會希望敝人在下我拉攏的客戶全都是賢良君子,下一盤圍棋泡一壺茶就和我們簽約了吧?」
「……你這意思是什麼?你手下的劉主任、李主任他們全都下海和客戶玩在一塊啦?」
「這我可不清楚,我只管前段作業談好條件,後段如何那是他們的本事,我要的是業績,你們要的不也是麼?要馬肥又不讓馬吃草?」
這次換宋思孝頻敲桌面了,他愀然蹙起濃眉,默默尋思,忽轉個話鋒道:「三年了,我想法子讓你轉個部門歷練好了,上面應該不會有意見。」
宋子赫但笑不言,臉上的輕蔑更明顯了。
「你多積極些,別讓子賢他們瞧輕了。」
「他們瞧他們的,您非得和他們較勁?」
「我這不都為了你?!」宋思孝忍不住又爆起嗓門。
「老爺請息怒,莫傷了龍體,」宋子赫揚揚眉笑嘻嘻走過去,兩手搭在他父親的肩膀上。「我哪次不聽您的安排啦?」
「陽奉陰違你可是一等一!」宋思孝啐道。「到現在婚事也沒個譜,你這不是讓我在你奶奶面前難做麼?」
「你們也太猴急了吧?培養感情總需要時間哪。」
「聽聽你把家裡人說成什麼樣子了——唔?培養?」虎目睨向兒子,「還在和那位田小姐?」
「可不是。」宋子赫挺直背脊,做個看表的動作,不準備延續這個話題。
宋思孝視若無睹,仰起下巴說道:「田——碧——海,這女孩兒是不壞,起碼比起你以前那些個是好多了,樣貌雖不是最好的,但端得上檯面,自食其力又懂事,也不愛玩,生活簡簡單單,她父親田鶴年又是有清望的退休教授,就是家裡單薄了些,幫不了你太多忙。」
「嗯,資訊挺完備的,您又讓人去查了?」
「基本的工作少不了。」宋思孝揮揮手,照樣不理會譏誚,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查也是白查,我看資料很快又要更新了,你就替我省點工夫吧。」
「更新?」宋子赫瞥了眼他難得幽默的父親。「其實不更新也行。」
「……」
「您若不反對,我就把她娶回家去,怎麼樣?」
「這玩笑跟我開開就罷了,別在你奶奶面前來這一套,遭罵的是我和你媽。」
宋思孝從容座沙發直起腰,習慣性揮了揮袖口,準備結束這個臨時會面。
「人呢,最悲哀的事之一就是說真話別人老當假。」宋子赫作出煩惱狀。「您老說該怎辦?」
「……」
「您不是說我老大不小該收心了?我想想也對,唔,那麼就反璞歸真吧,娶田碧海好了,皆大歡喜。」
宋思孝直瞪著高出自己半個頭的兒子,欲從那張真情摯意的俊美臉孔裡找出點蛛絲馬跡;他察言觀色了半刻,鄭重點頭道:「好,好主意。不過,你確定人家田小姐歡喜嫁你嗎?」大掌一揮,笑著步出辦公室。
宋子赫低下頭,雙手插進褲袋,低喃道:「我不知道她歡不歡喜,但全世界的人為什麼都認為她不一定歡喜?這是我的問題還是她的問題?」
第7章(2)
沒人可以給予回答,但他已做出了決定,準備自己找答案。
田碧海時不時失蹤一下,或許真另有蹊蹺;她凡事低調,一般交情的朋友未見得瞭解她。她無法全心全意敞懷接納他,總是猶疑再三,莫非另有所好?他想起了前些時宋子俐的謬論,如今思及,並非全無道理,當務之急,他得找出那個影響了田碧海至深的不知名勁敵。
他按下車窗玻璃,屈起肘臂倚靠在窗沿,遠望那棟靜巷內舊式不起眼的七層樓電梯公寓,再比對一下時間,將近兩小時了,田碧海即將出現。
三分鐘後,她果真走出了公寓大門,原本帶去的兩大袋東西消失了,一身輕便上了自己停靠在路邊的小型車,從靜巷另一端駛離。
三次了,他親自追蹤了她三次說不清楚行程的行跡,發現她去了相同的地址,停留差不多的時間,有時上午,有時晚間,他曾經冒險尾隨探查她拜訪的樓層——同樣的七樓燈號,那裡到底住著誰?
兩小時,能做多少事?他實不願細想,但那裡必然隱藏著一個關鍵性的原因——一個她始終不願意正視與他的關係,甚至多所逃避的源頭就在那裡。
他抽了兩根煙,斟酌了可能會有的多方影響,止不住一股揭開答案的衝動,他最終捺熄了煙頭,下了車往公寓邁進。
年久失修的電梯發出嘎吱的機械磨損噪音,他想像田碧海置身此處的心情,她可雀躍?可期待?是否也想到了他?
到這階段,他終於體驗出一個正在內心深處滋長的事實——他愛上了這個女人,真真切切地,他不容許路途上的任何阻礙出現,干擾他擁有她。
他踏出了電梯,新的困難卻等著他,左右兩扇鐵門哪一扇才是目標?
站在中央,忖度了稍久,他右轉身,面對一扇較潔淨的紅色鐵門,按了兩下一長一短的門鈴。
疾步奔來的拖鞋踩踏聲在鐵門後清楚響起,幾乎不必等待,裡面那扇厚實的木門便霍然開啟,伴著一個歡快的女性嗓音:「不是有帶鑰匙嗎?什麼東西忘了拿?」
鐵門隨之開放,他準備好的道歉台詞沒有說出口,門內門外的兩個人正面對望,他們看清了彼此,他脫口而出:「恩琪?」
他沒想到一次就找對了門。
*****
他們無語對坐良久,隔著一張茶几,像隔著一道海洋,任誰都不知如何劃破隔閡。
她紮起了長髮,露出美麗依舊的臉蛋,但右頰覆蓋著一小片陌生的美容膠貼,顯然是為了撫平底下正在癒合的傷口。
她低著頭,緊抿著唇,兩手握拳放在膝上,一張一闔,內心分明在激動著。
不得不打破沉默,他開了口:「你認識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