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雖然疑惑,但也沒有多問。
迎春謝過她就出了院子,不知葛書成又說了什麼,周圍的閒人都走得乾乾淨淨。
迎春直接把荷包扔給了他,高聲道:「下邊是工錢和主家的賞錢,一共八兩,上邊是散碎零錢,二弟可別說我和你大哥薄待你了。」
葛書成聽說足足八兩多銀子,趕緊扯開荷包,一見裡面的碎銀子,又捏捏下邊,發現硬邦邦的好幾塊,心想一定是銀子,簡直是喜出望外。他哪裡還願意聽迎春嘮叨,扭身就揚長而去。
迎春恨得咬牙,想了想就遠遠隨在他後頭去了書院門外,她就不相信這小子要銀錢是用在書院之事上,果然沒過一會兒,葛書成就同三、五個少年學子一起走了出來,直奔對面不遠的酒樓。其中一個少年鬧著要吃烤鴨,葛書成豪爽地應了下來,同窗們立時馬屁如潮,他的下巴也抬得越來越高。
迎春眼見幾人進了酒樓大門,這才氣呼呼地抱了兒子回家。
葛大壯這幾日早出晚歸的打柴,很快就在自家小院角落堆起了一座小山,想著以後媳婦兒不必因為燒柴而日日聽後娘辱罵,他就半點兒不覺得累了。
迎春頂著日頭好不容易到了家,也來不及同葛大壯說話就趕緊解下背後的兒子,小心翼翼餵他喝了半碗溫水。
大寶真是個省心的孩子,一路不哭不鬧,還小睡了一覺,這會兒喝了水才重新活潑起來,小手抓了娘親的衣襟要吃奶。
迎春抬手把剩下半碗水喝了,一邊給兒子餵奶一邊把才纔之事同丈夫說了。
葛大壯一聽弟弟算計媳婦,氣得立時就站起來要進城找他算張。
迎春卻是攔了他,低聲說了幾句話。
葛大壯皺眉聽著,半晌沒有應聲。
迎春生怕他以為自己刻薄惡毒,又解釋道:「平日裡咱們說什麼,爹和二娘都袒護著他。這次若是他當真有急用,咱們補上真銀子就是了,若是他……也讓家裡人看看他的本來面目。」
葛大壯點頭,「好,他待你不尊重,讓他吃點兒虧也好。」
迎春聽他這般維護自己,哪有不歡喜的,待得兒子吃飽就讓他們父子一處玩著,然後下廚做了頓手擀面。
吃過午飯後,小夫妻倆又在菜園忙了一下午,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見王氏來吵鬧。迎春心裡有些忐忑,難道她真是冤枉葛書成了,人家去酒樓花了幾文錢就偃旗息鼓了,並沒有多禍害銀子?這一晚她都沒有睡好,夢裡都是葛大壯在指責她冤枉自家弟弟,刻薄又惡毒。
第二日一早起來,葛大壯要回城繼續上工,吃飯時瞧見媳婦兒多了兩個黑眼圈,心裡猜到原因就笑道:「你莫要多想,老二出口不遜,被你誤會也是應該,我晚上歇了工去書院看看他就是了。」
迎春訕訕一笑,剛要接過話頭,突然就聽得前院傳來響亮的銅鑼聲,小夫妻倆對視一眼,都有了不好的預感。
葛家村的早晨忙碌又喧囂,公雞早早站在牆頭喚醒了老老少少,婦人們忙著做早飯、喂雞餵豬,男人們則牽著老牛去路旁吃草、收拾農具,準備一日的耕種。本來一切都是井井有條,卻驟然被銅鑼聲吵得一團亂。
婦人們生性好八卦,但凡能放下手裡活計的,都聞聲跑出去看熱鬧。
男人們罵上幾句,琢磨著也沒什麼著急活計就也追了上去。
葛家的大門外,這會兒正停了一輛馬車,三、四個壯漢手裡拎著銅鑼敲得叮噹作響。一個年輕男子被扔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不知死活。王氏抱著他,哭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
葛老頭氣得臉色鐵青,高聲呼喝那幾個壯漢停了銅鑼,可惜人家根本不搭理他。直到葛家門前聚的村人越來越多,那個人才停了手。
正好葛大壯和迎春趕到,葛大壯見此立時瞪大眼睛喝問:「你們是什麼人,一早跑來我家門前做什麼?」
那大漢笑了笑,兇惡的模樣嚇得一旁的幾個孩子扭頭就鑽到了自家娘懷裡。
「那你是什麼人啊,這家的?」大漢問。
「我是這家的長子,你們到底有什麼事?」葛大壯身形高壯,這會兒又冷著臉,倒也不像好欺負的。
那大漢想了想就改了臉色,「哎呦,原來是葛家大公子啊,失敬失敬。我們兄弟平日活計也繁忙,說實話要不是有事必須走一趟,也不會來打擾諸位鄉親的清淨。」
葛大壯還沒接話,那邊哭了半晌的王氏卻是跳了起來朝大漢衝去,「你殺了我兒子,我跟你拚了!」
那大漢揮手就把王氏推到了一旁,不屑地說道:「我們可是正經守律法的,你兒子只是昏過去了。」
王氏根本不相信,還想再衝上去,可是又打不過人家,只得抱了兒子又哭起來。
那大漢也不耐煩再耽擱,提高了聲音說道:「葛二公子昨日在我們醉花樓包了三個紅姑娘,今早起來居然想用石頭付賬?真是腦子被驢踢了,他也不打聽打聽我們老闆是誰,你們趕緊把銀子付了吧,以後再上我們醉花樓還是客,否則的話……哼!」
他的話音一落,不只葛家人驚得愣住,就連村裡人也嚇呆了,隨即大聲討論起來。村裡出個讀書人不容易,葛書成一直是葛家教育孩子的模範,哪裡想到他居然去青樓不付錢,還被人暴打送了回來。這簡直太過驚駭離奇了,若是傳揚出去,整個葛家村都要跟著丟臉。
「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葛家老二是讀書人,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就是啊,葛家老二不是在書院讀書嗎?」
那大漢聽得眾人這般說,居然抬腳就狠狠踢了葛書成兩記。
葛書成立時呻吟著並在王氏的驚叫裡醒了過來,他許是被打怕了,下意識抱了腦袋喊著,「別打我,你們去我家要錢,我大哥和我爹有銀子!」
村裡人聽得直皺眉頭,葛老頭和葛大壯更是黑了臉。
只有王氏一個人驚喜地連連喊著,「哎呀,兒啊,你哪裡疼,你快告訴娘,娘給你找大夫!」
葛書成聽得老娘的聲音,趕緊抬頭去看,眼珠子轉了兩圈,轉而抱著老娘放聲痛哭,「娘啊,我是被同窗騙出去的,他們都跑了,就留我一個付銀子。我拿了荷包,結果裡邊裝的都是石頭!那個賤女人騙我,她根本沒給我銀子!」
「誰騙你?」王氏聽得一頭霧水,連聲問著。
村裡人也是好奇這事還有內情,跟著議論紛紛。
迎春見狀,上前一步就要說話,沒想到葛大壯卻把她擋在身後,高聲說道:「你這敗家玩意,明明是你給家裡惹了大禍,還要賴到你嫂子頭上。」說完話,他抬起手就要打人。
葛書成又氣又怕,趕緊往老娘身後躲了躲,扯著脖子喊冤,「那荷包裡明明就是石頭,根本不是銀子!」
眼見夫君出頭替自己遮掩,迎春心裡感激至極,這會兒也做出委屈的模樣反駁,「二弟去的那種地方什麼壞人沒有,是不是喝醉之時被人掉包了?我剛領的工錢和主家給的賞賜統共有八兩三錢,還有一百文銅錢呢。原本是要給三妹攢些嫁妝的,但你說書院急需,我就都拿給你了。如今你做下這樣的醜事,還往我身上潑髒水,我真是……真是不能活了。」
迎春演上了癮,居然扯了帕子蒙了臉就抽噎起來。
有那平日同她相識的婆嬸和小媳婦們見此,不禁替她打抱不平。
「葛家老二讀了十多年的聖賢書,可是讀狗肚子裡去了?就算迎春性子好,也不能這麼欺負啊。」
「就是,村裡家家都看在眼裡呢。老二讀書不做活兒,卻能住好穿好,老大住著破房子,倒整日累得跟驢子似的。如今老大媳婦兒都要出去做工了,賺了工錢又被老二拿去糟蹋。這葛大叔哪是偏心啊,簡直就是心眼兒長背上了。」
葛書成越聽越氣,還想開口辯駁的時候,一直沉默的葛老頭卻是發了威,起身走到他身旁,啪啪就是兩耳光,末了也不理會鬼哭狼嚎的葛書成和王氏,直接扭頭問向幾個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大漢,「他欠了多少銀子?」
那為首的大漢嘿嘿一笑,伸出了四根手指,說道:「不多,四十兩!」
圍觀眾人都是齊齊倒吸一口冷氣,村裡一年能存下十兩銀子的人家不超過半數,而這葛老二一個晚上就糟蹋了四十兩,實在太敗家了。
原本還在喊疼的葛書成這會兒也心虛了,牢牢閉了嘴,恨不得重新變成胎兒藏回老娘肚子裡。
葛老頭哆嗦著嘴唇,半天也沒說出話。
那大漢卻是不耐煩了,冷笑道:「怎麼,家裡拿不出來啊?那好,這人我們可帶走了,一個大活人賣去做苦力也能收回二十兩。」
「娘,我不要去做苦力,救我!爹,咱家不是還有地嗎,賣地吧!將來我當官,一定再買回來!」葛書成嚇瘋了,死命抱著老娘,生怕這幾個大漢真把他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