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是他看中她能替自己辦事,是他答應了她的交易,可最終案情未釐清,她已香消玉殞,他連行兇之人也沒逮著,教他怎能不怨。
「到底還要多久,我才能忘了你?」他問著,回應他的依舊是蕭瑟的寂然。
還要多少年,才能抹去這種生不如死的心痛?
如果那天他聽見聲響前往查看,是不是還來得及救她?如果……他不是天性淡漠,他就會查看,可正因為他根本不睬其他事物,才會落得如此下場,也才會在她離去後,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
她,教他傷得如此重,痛得如此深。
「侯爺,時候不早了,再不走恐怕會趕不及城門關。」幾步之外的顏奎低聲提醒著。
花世澤微微殷紅的眸直瞅著碑石,直到天色不見五指,他才徐緩起身。
回程的路上,馬車急馳著,可惜到了重陽城門前,城門早已關上,顏奎不得已出示了令牌才讓城門重開。
重陽城裡無宵禁,夜市集正熱絡著,大街堵得比白天時還嚴重,好不容易來到悅來客棧,裡頭竟擠得水洩不通,熱鬧得壓根看不出已是二更天。
顏奎徹底無言,將馬車交給了客棧的小二後,便與花世澤和易水入內,話都還沒跟掌櫃的搭上,裡頭陣陣的嘈雜聲,教他不禁偷偷地往後覷了花世澤一眼。
老天,已經這麼晚了,為何還是吵翻天?
不知道客房離得夠不夠遠,畢竟侯爺是個很淺眠的人呀……
「三位爺真是對不起,今兒個客棧裡事多,人多嘴雜,咱們開門做生意的又沒法子趕客人,還請海涵。」掌櫃的一見顏奎臉色,再見他身後的爺兒一身上等綾羅,外頭罩了件裘毛大氅,那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打京城來的尊貴人家,肯定是不喜這樣的嘈雜聲。「小的給三位留了兩間上房,離食堂遠,這兒再吵也聽不見的。」
顏奎鬆了口氣,既然是這樣,那也就沒什麼好計較的。
掌櫃的招來小二領路,才剛踏上樓梯,就聽見有人砸了一地破瓷聲,顏奎和易水隨即戒備地一前一後護著侯爺,目光一致地朝聲音來源望去,就見一個男人隔桌對著一名小姑娘咆哮。
「你如果真是領神諭救世的仙姑,你倒是說說呀,為何我會走到今日的地步!」
面對男人的怒氣,裘化真真的是萬分無奈。
就不能讓她好好吃頓飯嗎?到底知不知道她為了救人,已經餓過一頓了。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在食堂用膳,但更不可能為了避開他人的眼光,特地開間廂房用膳。
那些錢都是她費盡心思攢來的,哪能隨意揮霍。
想著,不禁委屈地看向身旁的小清,可天曉得右邊位子何時變成了書生,害她嚇得當場站起。
「怎麼,站起來要跟我理論嗎?你倒是說呀,爺正等著!」
眼前的男人又一陣咆哮,裘化真很悲傷地抹去噴在她臉上的口水,暗暗地瞪了笑得很樂的書生一眼,吐了口氣後,她用最真誠的表情抬眼看著高她一個頭的男人,打量起他的五官。
「這位爺天生刑克,從小怙恃俱喪,娶妻克妻,生子克子,又嗜賭飲酒成性,一無所成之外,近來身虛體弱,腹痛難遏,冷汗不止……」
「是誰跟你說的?」男人凶狠吼道,怒目看向四周。
身旁的人莫不噤聲,倒不是被男人給嚇的,而是裘化真說得十足十的準確,嚇得有人都想跪地膜拜她了。
「有誰能跟我說來著?」在這兒她又跟誰熟識了?況且他又不是個大人物,城裡會流傳他的蜚短流長不成?「不管怎樣,身子有不適就找大夫,還有,雖說是天生刑克,但所謂娶妻克妻,不單指你天生剋妻,而是你嗜酒嗜賭,說不準妻兒都是教你給賣的,就好比站在你身邊的那位……」
說著,煞有其事地朝他身旁比了比,一旁的人莫不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
「都給爺閉嘴!」男人狼狽吼道,驚懼地看著身旁,卻瞥見食堂裡眾人竊竊私語,羞惱地快步離開。
裘化真無奈歎口氣。到底是要怎樣?一會要她說,現在又要她閉嘴,給不給人活?但不管怎樣,她現在終於可以好好用膳了。
「化真,你怎麼會說得這麼準?難不成你真的……」
吃了口饅頭,裘化真懶懶地看著小清疑惑卻又好奇的表情,抿了抿嘴用氣音道:「小清,醫卜本一家,醫者望聞問切一如卜者察言觀色,人的面相體態能顯出暗藏病症,亦能讀出其性,由此推測再順便賭一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任由他人公論,就這麼簡單。」
最重要的是,不管有沒有猜準,在話語道出時,看對方的反應就知道該怎麼修正方向,而且最好是挑最重的話說,順便嚇嚇對方,如此讓對方離席還她清靜才是最要緊的。
用膳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尤其這家的饅頭很好吃,搭著串燒牛肉片簡直是人生一大享受。想來,要不是賴大老爺捎回這客棧的伙食教她吃上了癮,昨兒個她也不會特地出門品嚐,也不會湊巧救了個商賈,更不會莫名其妙被人尋釁,但不管怎樣,啊—— 好好吃啊,死都瞑目了……
我呸!死什麼死,晦氣晦氣,那話當她沒說!
她活著正好呢,好不容易給自己補了肉,養出幾分小姑娘含苞待放的美,未來她還有大好人生要過呢。
裘化真大口咬著牛肉片,眼角餘光瞥見大片陰影覆蓋她的桌面,小清還來不及出聲示警,她已經反應奇快地朝左側閃了過去,耳邊傳來男人悶哼的聲響,和物品鏗鏘的落地聲,回頭見小清瞪大了眼,秀麗水眸滿是錯愕,她也抬眼望去,這一看,不自覺直了眼。
偷襲者被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擒住了手腕。
男人眉目如畫,尤其是那雙眼出奇的美,卻又異常的冷,更像是毒,會誘著人上癮,可怕的是,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然後,她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看見男人慢條斯理地轉動偷襲者的手腕,極盡折磨且毫不留情地將手腕轉到變形,轉到他再也哀嚎不出任何聲音。
食堂裡,鴉雀無聲。
冷俊男人鬆開了手,壓根不管倒地的偷襲者不住地抽搐著,強大的氣場逼使週遭的人恨不得消失。
這個男人很危險。裘化真比誰都清楚,可她就是轉不開眼。
倒也不是因為男人邪魅迷人,而是……她見過他!雖然想不起在何時何地見過,但她對這張臉有印象!
「侯爺!」
示警的喚聲一起,她的餘光瞥見那倒地的偷襲者不死心的換手撿起地上的匕首朝男人刺來,而男人動也沒動,在她嚇得微閉起眼的同時,兩個男人出現在他身旁,輕而易舉地撂倒了偷襲者,動作快得教人幾乎看不清楚。
她定睛一瞧,其中一個男人她是有印象的。
「侯爺。」易水低聲喚道,等著下令。
「把人帶出去。」花世澤淡聲說,逕自在桌前入座。
「是。」易水話落,隨即單手拖著倒地不起的偷襲者往外走,孔武有力的模樣和那張偏陰柔的俊臉完全不搭。
顏奎就站在花世澤身後,斂笑的濃眉大眼利如刃,瞪得裘化真渾身不自在。
她做了什麼要人瞪著自己瞧的事來著?又不是她要這個男人來救她的……啊,對了,她被救了呢。
好半晌,裘化真才啟口道:「多謝這位爺出手相救。」雖然一陣兵荒馬亂,但她腦袋還算清楚,明白是她方才把話說得太重,逼得人家想從背後捅她一刀,她會反省,下次少說一點。
「你……真看得見鬼魂?」花世澤平靜無波地問。
他話一問出口,顏奎無奈地歎了口氣。那是神棍啊,怎麼侯爺明明不信江湖術士,卻每每遇到江湖術士就要湊前一問?
方纔明明就要上樓了,偏偏話聽到一半,侯爺又折返了。
裘化真早已練就以不變應萬變的應對功夫,繼續吃著已經涼透的饅頭,反問一句。「不知閣下是—— 」如果沒聽錯,他後頭的男人是喚他侯爺的。
一個身份如此尊貴的人,為何她竟對他有印象?
「只管回答我的問題。」男人的口吻依舊平淡。
「看得見,看不見又如何?」裘化真垂著睫,吃著饅頭配著牛肉片,哪怕已經餓慘了,可天生的好教養就是教她吃得優雅又慢條斯理。
這真是樁麻煩事!她本以為只是暫時充當神棍混口飯吃,如今卻搞得自己不當神棍都不行!明明她是憑著真本事救人,偏偏大伙就硬喊她仙姑,要不就是有人出口尋釁……她何苦把自己搞得兩面不是人?
話說她在賴家也賴得夠久了,不想當神棍就得準備離開,但要走,又該往哪去?昨兒個適巧救了個人,那人傷勢嚴重,至今未醒,怕是這幾天都走不了人,而眼前這個人……她抬眼稍稍打量了他一番,不禁暗歎是個天之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