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ze。」輕輕一聲,不像,差得可遠了。藍馥陽抿了抿唇,掀被下床。
地毯踩起來很舒服,應該是高原羚羊腹部細柔的茸毛編製,她擅長注意這種不重要的小細節。
「他用左手拿杯子……」喃喃自語,走五步,右手接近窗台邊牆的壁燈開關,差零點一公分,幾乎碰著了,瞬而改舉左手,啪地一下,拍中三個觸控板。
燈滅了,窗簾滑開,慢揭一幅流霧夜空,音樂霎時響起——〈Cest lextase〉。
這是恍惚,藍馥陽呆望窗外,雪薄噴,霧稀散,原來荊棘海孤島是熱情扇貝狀,子夜最能顯出原形。
「馥陽。」叫喚聲從起居室,毫無阻擋而來。「下雪了,我們準備出門……」
藍馥陽回首,一點也不驚訝,淡瞅站在臥房門邊的人影。馮達朗的起居室與她的相通,時常不招呼一聲,直闖過來。
「你醒了啊,我正擔心你要是睡熟,我可不忍心吵你……」馮達朗露齒笑了笑,像喝醉一樣,歪著頭,懶懶地靠在門框。「該出門了,馥陽,天亮前,我想至少拍好——」
藍馥陽轉正身軀,抓順亂雲似的濃密長髮。漆黑窗扉中飛綴雪花,白亮亮地,荊棘海扇貝,將她托襯。
「就這樣!」馮達朗慵倦的嗓調猛然昂高。「你別動!」抓起掛在胸前的相機,飛快地留下絕無僅有的美麗構圖。
鎂光燈消逝,或者未完全消逝的千分之一秒,電鈴聲接續出現。
藍馥陽神情一頓,美眸尋望昏暗光線中的馮達朗,只見一雙瞳眸透出與她相似的疑惑光芒。
「這麼晚了,會是誰?」馮達朗沒好氣地說,情緒一整個被打擾了。那刺耳電鈴居然響個不停。
藍馥陽移動雙腳,繞過床尾,閃越馮達朗身側,要去應門。
「馥陽,等等——」馮達朗叫她。她腳步輕盈,裊裊身姿早穿行典雅雙折門、走過起居室,站定玄關。
看清門邊嵌牆小螢幕裡的影像,藍馥陽幾乎想也沒想地解鎖。
開了門,那雙黑眸對住她,又閃出神秘的藍紫,這會兒不是短暫,流轉了好幾秒,成了無法平息的深海漩渦,隱伏在他眼底。
「你怎麼……」即使已從小螢幕知道是他,真正對上眼、見著面,藍馥陽仍驚訝得語塞。
皇宇穹靜默著,俊顏如往昔冷漠,並且,似乎多鍍了一層今夜新雪寒霜。他以為她不是北國人,理當畏冷……該稱讚這旅店供暖周到嗎?
藍馥陽這回結結實實教皇宇穹暗吃一驚——皇宇穹當律師以來,第一次無法精準發言——
「馥陽,客人嗎?」馮達朗聲影齊至,站在藍馥陽背後。「先把衣服穿上。」雙手攤開睡袍裹住她。
房裡男人說的話,令皇宇穹微凝眉頭,感覺從波提且利式的想像,墜入荊棘海著名紅燈區「O邊境」。
「打擾到你了嗎?」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有點幹,皇宇穹扯了扯領帶,腳下微挪。「失禮了—— 」
「我沒想到你今晚會來。」藍馥陽截斷皇宇穹的嗓音,像是盼望他很久,伸手抓住他。
皇宇穹乜斜眼,眄睞那雙鑽出睡袍陰影的雪白柔荑。「我聽到音樂聲——」按了門鈴,看見幾乎一絲不掛,身上只有黑長髮遮擋的女性來開門。「如果你有其他事忙——」她房裡還有一個男人。
「達朗,」藍馥陽回眸,對著男人說:「順延好嗎?」
馮達朗攤攤手,退進房裡。
藍馥陽放開抓住皇宇穹左掌的雙手,仰著美顏看他。「進來吧——」
請你一定要來,拜託……
皇宇穹眸光一沉。「方便嗎?」她房裡有另一個男人,如何能「拜託」?
「你想喝點什麼?」藍馥陽翩然旋身,引領他進房。
皇宇穹走了兩步,嗅覺被藍馥陽身上傳來的香味填滿。他停在玄關,說:「藍小姐,正事我們明早再談。我今晚就住在這旅店——」
藍馥陽轉頭。皇宇穹正好退出門外,神情幽邃,黑眸凝睇著她。「2319。」說了四個數字後,拉上門。
馮達朗聽見關門聲,再次從臥房走出來。「馥陽?」他輕輕拍她的肩。
藍馥陽將視線自關掩的門板移向馮達朗臉上。
「那人走了?」馮達朗問。
藍馥陽點點頭。「嗯,走了。」她淡言,走往臥房。
「他是誰?」馮達朗跟著她。
藍馥陽走到窗邊,關音響,碰錯觸控板,燈大亮,她又碰了幾次,才做對。房裡總算光線微暈,氣氛寧謐,馮達朗重問:「那男人是誰?」
藍馥陽偏首,皺眉看著近在身旁的馮達朗。
馮達朗馬上退一步,有些激動地說:「我不是要干涉你的隱私。」攢緊了兩道濃眉。就只有在拿起相機時,她才會讓他接近她、碰觸她。「算了……」這就夠了,他又退一步,看向窗。
窗外的雪停了,濃霧罩窗,不見夜海孤島,好時光已被破壞。
「我回房睡了,晚——」凌晨時分,不知該說晚安,還是道早安——心煩——乾脆道別。「Bye——」
男人走出房門,傳來關門悶響。
藍馥陽躺回床上,無法再入睡。真的好熱。
「Freeze——」她輕語,脫掉睡袍,摸到沁汗的肌膚,身體濕成一片。這種感覺好可怕,她幾乎要舉手投降了——
他說「2319」,是吧……
藍馥陽悠然起身,下床走進衣物間,選了紅色晨衣式長裙穿上,對著鏡子,化好淡妝,然後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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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樓十九號房……
還是,二十三點十九分?早過了,不是嗎?
站在二十三樓十九號房門前,藍馥陽覺得皇宇穹真是個擅長謀略的男人,他讓自己處在最得利的位置。他可能設了陷阱,等人墜入,也許要看她出糗、看她手足無措,明知如此,她仍是心旌神搖,想起他藍紫閃熠的黑眸、想起他下巴小小的凹陷,還有她剛剛發現他左手中指第一指節右側的習慣繭……
明知如此,她仍是心旌神搖,按下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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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前腳剛到,電鈴即響,皇宇穹尚未離開玄關,手裡也還提著公事包。那聲響,與他稍早在她房門前按下的門鈴,傳遞一樣的頻率。
皇宇穹將公事包放在玄關桌上,回身去開門。他知道來人是誰,根本不用透過小螢幕做確認。開門後,他退一步,讓她進門。兩人目光交凝,她先垂下臉龐,移開身子,走過他身旁,他看著她婉柔姝麗的背影,聽見她說:「可以喝水嗎?」
室溫有點高,像炎夏午後,吹拂海沙灘棕櫚林裡繾綣人影的南風。
藍馥陽沒聽見任何答允,雙腳依然走往客廳小吧檯。那兒有個冰箱,裡頭應該有冰涼的礦泉水。
這旅店的供暖設備真的過分了,玄關悶烘一股熱意,客廳也熱。她一身火紅襯艷雪白肌膚,尤其長髮全往前撥了,細緻的後頸早沁凝一層晶瑩薄汗。
「Freeze。」疏離淡漠的嗓音突襲耳後。
藍馥陽一頓,停住步伐。
一隻握著領帶的手自她腰側繞至胸腹,接著,另一隻大掌從右邊攔緊她,然後,熱源貼近。她墜入男人硬實灼熱的胸懷,聽見他說:「不要動。」
這次,她舉高了雙手。他拋開領帶,拉解她腰間繫帶,手掌探進她晨衣裝裡,由下往上撫,扣住她美麗的下巴。她閉上雙眼,依順他的手勁,臉龐微微朝後,被奪了吻。
第二章
「這算照長輩當初安排那樣見一面嗎?」她問他。
他沒回答,她心裡已有答案——當初若有赴約,最後的結果,應該也是如此——所以,她選擇穿上紅色晨衣式長裙,像穿和服一樣,綁腰帶。那是漂亮而繁複的蝴蝶結,她一個步驟一個步驟花時間完成的,然後呢,不消一秒,他輕輕一扯,猶似劃火柴的瞬間,點燃了熱情。
衣物早在還沒走到床邊,就被丟至於房門旁,他們赤裸擁吻,撞著床架,才像天空落日墜海似的,遍灑鮮艷綺彩,洶湧翻騰地捲入慾望波浪裡。
流汗的程度是相同的,他是北國人,怕熱,卻捨不得放開她熱得出水的嬌嫩胴體——
她不是北國人,是否適應得了寒冽氣候?
船艇午夜靠岸,天空飄起雪,氣溫比平常更低,他的座車行過碼頭街道,車窗外晃蕩幾個穿斗篷、手持番紅花的影子,怪異的景象教他心一動,合上眸,腦海浮起問題,不是刻意去想,而是莫名冒出——突如其來的亂七八糟慾望,像是諾瓦利斯的藍花。
大抵是行程表以外的「衝動」,他決定去看看她。
只是想看看她,如果她還沒睡,也許談個正事。他剛處理完她的離婚事,在這一個飄雪低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