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除了他的血,也需要我的血,把我們的血融合,便能在你臉上產生化學變化,撫平傷口。」
「你的血?」他驚愕。「這麼說你也受傷了?」清銳的目光迅速梭巡她全身上下。「是哪裡?你哪裡流血了?」
「這裡。」她指向自己的唇。
他愣了愣,這才發現她粉嫩的唇凹著一道似月牙的印。
「傷口如果太淺太小,很快就會癒合,我必須持續咬著,血才會不斷流出來。」
所以她方才吻著他的時候,其實一直咬著自己的唇,當他享受著那溫馨甜美的滋味,亂七八糟地想著一些不該想的事時,她正承受著陣陣痛楚。
他簡直……太可恥了,他不值得她如此待他。
「對不起,薇薇。」他抬起手,拇指顫抖地擦過她唇上的月牙印。「痛嗎?」
「你幹麼向我道歉?」她眨眨眼。「這種傷口對我來說根本是小意思,一點也不痛。」
「真的不痛嗎?」他狐疑。
「真的不痛。」她用力點頭。「你忘了嗎?我是吸血鬼,不是人類,這點傷不算什麼。」
「別這麼說話。」他皺眉,不喜歡她稱呼自己「吸血鬼」,她不是說過,長生種從來不會如此自稱?
「因為我不是長生種。」她彷彿看透他的想法。「也不是人類,我什麼……都不是。」
她別過頭,嘴角勾著笑,臉色異常慘白。
於是他知道,她並不是真的在笑,那並非出自歡悅的笑容,而是自嘲,苦澀的自嘲。
她什麼都不是,同時被人類與吸血族放逐,遊走於兩個世界之間,不被任何一方接受。
這就是她的命運,他曾以為她已坦然接受,但他錯了。
即便她表面上顯得樂觀無謂,但內心最深處,還是隱約痛著的,只是從前的她不明白那樣的痛。
「薇薇……」他喃喃喚她,胸口澎湃著連自己也捉摸不定的情感,他好像有股強烈的衝動,想抱抱她、安慰她。
但她不知他的心思,側過身,躲開他。「我們走吧。」
「去哪裡?」他一時茫然。
「找你妹妹啊。你不是很擔心她嗎?」
對了,若悠。
江豐睿這才恍然憶起,自己是出來找妹妹的,若悠被他氣走了,一個人迷失在黑夜裡。他必須找到她,要是她出了什麼意外,他不會原諒自己。
「那我們去對面公園找找看!」他倉促地提議,率先跨過空蕩蕩的馬路。
關妮薇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四處搜尋,完全能感受到他的焦慮,他是真的很關心丁若悠,她看得出來。
如果有一天,是她不見了,他也會如此焦切地尋找嗎?
大概不會吧?不,應該說,絕對不會,她又不是他什麼人,對他而言,她一點也不重要。
喉頭嗆著一股她捉摸不透的酸味,而她不懂,這就是吃醋。
「江豐睿。」她沙啞地揚聲。
「嗯?」他回過頭。「什麼事?」
「我想問問你……」她欲言又止,很想表達心頭氾濫的情感,卻不知該如何形容。
「問什麼?」
「我想問你——」話語未及落下,他突然舉手阻止她。
她一愣。「怎麼了?」
江豐睿不說話,指向公園噴水池旁,一個抱膝而坐的人影,低著頭,肩膀一聳一聳的,似在哭泣。
他心一緊。「若悠!」
滿溢關懷的呼喚,震動了丁若悠,抬起朦朧淚眼,朝這邊望來。
「睿哥哥……」她顫聲喚,見他找來了,滿腔委屈陡然洶湧,正想起身奔進他懷裡,好好痛哭一場,卻又瞥見站在他身後的關妮薇。
她神色一沉,怒了,轉身就跑。
「若悠,你等等,別跑!」江豐睿急著追上去。
她不理,飛也似地狂奔,胸臆夾雜著怨與恨。
可惡的睿哥哥,他為什麼還跟那個女人在一起?既然這樣,就別想她再理會他,她要躲開他,讓他見不到,看他會不會心痛,後不後悔……
她要懲罰他!
丁若悠恨恨地想,為了報復,為了讓一向疼愛自己的睿哥哥感覺到痛苦,她失去理智,盲目往前奔,連自己闖上馬路都沒察覺。
一輛載貨的大型卡車急馳而來,司機連開了幾個小時的車,倦得差點打盹,完全沒注意到轉角處意外竄出的人影。
「若悠!小心!」江豐睿嘶聲狂吼,眼看卡車就要撞上丁若悠,不顧一切地往前衝。
丁若悠這才驚覺自己即將命喪輪下,駭然凍立原地。
電光石火的瞬間,關妮薇飛快竄來,展臂推開他,自己卻來不及躲過卡車的撞擊,嬌軀飛到空中,落下,最後,慘遭失控的後車輪輾過。
江豐睿失神地瞪著這一幕。
空氣中,再度充滿血腥的味道,這回,是關妮薇的血,是她受了重傷,倒在艷紅的血泊裡。
那姿態,既殘缺又絕美,猶如一朵零落的血薔薇。
「啊——」
他肝膽俱裂,如野獸般地嘶嚎、狂吼,踉蹌著步伐來到她身前,愴然跪倒。
「薇薇、薇薇……」
天哪,他該怎麼辦才好?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可能被車子輾過,怎麼可能破敗得像一具被折斷手腳的棉布娃娃?
她還活著嗎?她不能死,不能死……
「薇薇……」他從血海裡,顫抖地撈起她脆弱的身子,緊緊抱在懷裡。「薇薇……」
「我……沒事的。」她強忍劇烈的痛楚,勉力睜開眼。「這點小傷,我睡一覺……就會好。」
真的會好嗎?真的可以嗎?
江豐睿六神無主,愣愣地望著她。
「會好的。」玉手輕撫他臉頰,她笑著,淡淡的、令人心痛的微笑。「所以……讓我睡吧,晚、安……」
語落,她閉上眼,彎密的眼睫在月下,暈著迷離色澤。
第8章
「媽咪,好痛……薇薇好痛……」
「薇薇別怕,救護車很快就來了,媽咪帶你去看醫生,醫生會治好你的,不會讓你痛的,你別怕,別怕……」
「媽咪不要哭,你哭,我也想哭……」
「你不要再說話了,薇薇,你傷得很重,不要再說了……媽咪求你,保存一些體力,一定要撐下去。」
「好,我不說了。」
她不說了,乖乖閉上眼睛休息,為了媽咪,她會努力撐下去,一定會好起來。
她睡了。起初,她全身劇痛,睡不安穩,後來疼痛漸漸散去,她睡沉了,睡得很香,夢裡聽見媽咪溫柔的歌聲。
她想,媽咪是在安慰她,在鼓勵她。
可是過了不就,歌聲忽然變調了,媽咪不唱了,她在霧茫茫的夢裡迷路,沒有人指引她回家的方向。
媽咪,你在哪裡?
她在夢裡,一遍又一遍的呼喚,好急,好驚慌,不停冒冷汗,不知過了多久,她總算走出迷霧,睜開眼。
室內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只有她孤單單的躺著。
媽咪不見了!
她倉皇下床,滿屋子尋覓,終於在廚房找到蜷縮在角落的母親。
「媽咪,你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在跟我玩躲貓貓嗎?」她天真的笑問。
而她的母親,抬起蒼白的容顏,驚駭的瞪著她,看她的眼神彷彿在看某種可怕的怪物。
「不要過來!不要靠近我!別過來!」
她迷惘的望著母親。「媽咪?」
「走開,離我遠一點,走開!」
媽咪……
「我會走開的,你不要怕,我會走開……」
她在夢裡,昏亂地囈語。
是夢見了誰,經歷了什麼,為什麼眼角會噙著一顆傷心地淚?
江豐睿望著昏睡的關妮薇,胸口跟著悶痛。自從她昏去後,他便將她帶回公司,為了方便使用醫療儀器,他讓她睡在實驗室裡,鎖住門,不讓任何人進來,獨自照料她。
正如她自己所說,她不需要任何手術,只需要睡眠便能自動復原,可這一天一夜,她卻睡得極不安定,臉色慘白,身子忽冷忽熱,陣陣發顫。
她的血凝固了,傷口也逐漸癒合,的確是有再生的跡象,但很明顯,這過程令她痛楚難抑,就算在夢裡,也不斷秒冷汗。
這點小傷,我睡一覺就好。
她說的彷彿這只是小菜一碟,沒什麼大不了,好像她根本感覺不到痛,完全無所謂。
她騙人,為何要這樣對他說謊?
江豐睿沉鬱的皺眉,擰了一條乾淨的冰毛巾,替她擦拭臉上的冷汗。她還在發燒,體內的免疫修復系統仍在作戰。
擦乾汗後,他怔仲的望著她,半晌,輕輕握住她冰冷的手。
關妮薇緩緩睜開眼。
天花板是白的,牆面也是白的,她躺在一間裝潢單調的室內,週遭全都是醫療儀器。
這裡是哪裡?實驗室嗎?
難道她又被高層住去做什麼研究嗎?
關妮薇疲倦的閉上眼。自從五歲那年加入組織後,高層每年都會定期安排他們這些終結者進實驗室,美其名是「健康檢查」,其實是研究它們體內基因組成與變化的相關數據。
老實說,她很討厭這種感覺,每回躺在實驗室床上,她都覺得自己像一條死魚,任人宰割。
好累,好想逃……
她無奈的想,昏沉之際,腦中忽的念頭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