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殺我?」
「沒錯。」
江豐睿駭然凜息,腦海霎時一片空白,但不過幾秒,他立即尋回理智。「既然這樣,你當年就可以殺了我,為什麼等到現在?」
「你忘了當年的事嗎?」羅伯特冷哼。「我不是不想殺你,是來不及殺你。」
「來不及?」江豐睿愣了愣,努力回憶十六歲時那個迷茫陰暗的夜晚,但想起來的,卻只是記憶的殘片,拼湊不出完整的圖像。
「也對,你是應該記不清楚了,因為那天晚上你被我催眠了。」
那天晚上,他被催眠了?江豐睿茫然。
「那天,同樣有個終結者在追我,要逮捕我入獄,我卻在街頭偶然遇見你。你跟我實在長得太像了,我真的很震驚。」羅伯特解釋當時的來龍去脈,嘴角噙著嘲謔。「不過那個終結者很快就追來了,我來不及做什麼,只好暫且先用我的血在你臉上留下記號。」
「這個五芒星是用你的血烙印的?」
「這是某種古老的儀式,當我們長生種想除去某個不識相的人類時,就會在他身上做這種記號。」
如此說來,他早就該死了,只是因為這個吸血鬼遭逮捕入獄,他才能苟活到現在。
江豐睿總算領悟事情真相。「所以你一逃獄,就趕來台灣想除掉我?」
「不錯,你反應很快嘛!」羅伯特表示讚許。
被一個想除他而後快的吸血鬼稱讚,好像也沒什麼值得光榮的。
江豐睿自嘲地抿唇。
「現在想想,你腦筋這麼靈活,直接殺了你好像太可惜了,還是把你帶回去做研究吧!」
做研究?什麼樣的研究?解剖?刑求?凌辱至死?
江豐睿腦中飛快閃過各種念頭,每一種,都不是什麼愉快的想像,他表面裝作若無事然,眼角已開始瞥望週遭,規劃逃生路線。
憑他一個人類,是鬥不過戰力強大的吸血鬼的,看來三十六計,唯有走為上策。
問題是,該往哪裡逃?
「看著我。」羅伯特下命令。
開玩笑!怎麼能隨便亂看?他敢打賭,只要自己與這個吸血鬼視線接觸,馬上又會被催眠。
「我要你看著我!」羅伯特提高聲調。
他只得抬頭,拖延時間,在目光即將觸及對方的眼時,轉身拔腿就逃。
他聽見身後傳來羅伯特狂肆的笑聲,似是笑他愚蠢,竟妄想自己能逃過追殺。
就算蠢,他還是想逃。不久前他曾想過自己死了也無所謂,但現在,他忽然很想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不願莫名其妙地死去,這世界畢竟還是有些美好的事物,比如說,在涼風吹拂的夜晚,與好朋友在河濱公園散步。
比如說,看著某個可愛的女孩一口一口地吃冰淇淋,聽她在耳邊聒噪,說些言不及義的傻話。
還有若悠,他還沒向她好好道歉……
他不能死!
「你真以為自己逃得了嗎?」羅伯特追上他,笑著伸手掐握他後頸,只是微一使勁,便逼得他無法呼吸。
他眼前一黑。
羅伯特附在他耳邊撂狠話。「我警告你,別惹惱我,否則我就當場殺了你!」
他吸不進氧氣,意識逐漸昏迷。
「放開他!」一道清冷的嗓音落下,跟著,一串鐵煉急如星火地破空而來,圈卷羅伯特臂膀。
他吃痛,不得已鬆開了手。
江豐睿重獲自由,努力吞吐新鮮空氣,眼前迷濛的景象慢慢回復清晰。
他看見關妮薇,如同他初見她那夜一般,亭亭玉立於屋簷上,墨發飄飄,在夜風中肆意張狂。
然後,那美麗的倩影往前飛墜,猶如一隻展翼的白鳥,一個美妙的旋弧劃過夜色。
「你沒事吧?」她輕聲問他。
他怔忡地搖頭。
她像是鬆了一口氣,眉目彎出淺笑,可轉向羅伯特時,立刻轉成凜然,兩人在月下互鬥。
江豐睿幾乎看不清他們是如何過招的,動作實在太快,他只看見兩道黑影穿梭來去。
忽地,靜夜裡數聲槍響,血花飛濺。
他神智一凜,睜大眼,想看清是誰受傷了?
受傷的是羅伯特。他胸口與右腿同時中彈,屈膝跪倒,地面漫開一片鮮紅。
血的味道。
江豐睿深吸口氣,清楚地嗅到空氣中的血腥味,就連靜靜灑下的月光,彷彿也在此刻染紅。
一串冰冽的笑音逸落。
江豐睿驚駭地抬眸,赫然發現這笑聲竟是出自關妮薇之口,她的唇比平常更紅,宛如染血的薔薇,眸色亦轉成妖異的紅。
他倏地倒抽口涼氣。
這個女人,不像那個會舔著冰淇淋對他笑的天真女孩,甚至比兩人初遇的那夜顯得更加魔魁——是因為血嗎?是血的味道激發了她的魔性嗎?
他看著她飛快地竄到羅伯特面前,以鐵煉捲住羅伯特頸脖,就像那夜她圈鎖他一樣。
蔥蔥玉指點向羅伯特胸膛,挑起一抹血,舔進嘴裡。
「你的血,好像不怎麼好喝。」她冷淡地評論。
「拜託你,饒了我……」羅伯特痛楚地求饒,努力從鐵煉的鉗制中尋出呼吸的空隙,雖然右腿與胸口的傷口幾分鐘後便會痊癒,但他不能沒有氧氣。
「我接到的是格殺令,不是逮捕令。」她言語無情。「你既然落到我手裡,就乖乖受死吧。」
「拜託,請你饒過我,只要你……放過我,我什麼都可以……為你做……」
「我不需要任何人為我做什麼。」關妮薇冷笑,直截了當地拒絕羅伯特與自己談條件。
眼看她的唇愈來愈逼近自己,露出亮晃晃的白牙,羅伯特心生恐懼,禁不住出聲哀號,淒厲的呼號劃破黑夜,令人不忍卒聞。
江豐睿只覺得透不過氣,他不想看,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她吸乾羅伯特的血,這太可怕了。「關妮薇!」
發自內心的呼喊,震動了關妮薇,她轉頭望他,秀眉一蹙,泛紅的雙眼在無意間漸漸斂去魔光。
她動搖了,嗜血的本能在聽見他的呼喚後,退縮了。
趁她猶豫之際,羅伯特拚命掙脫束縛,開展雙翼潛逃,她沒有追去,怔怔地站在原地,與他四目相凝。
她在他眼裡,看見一絲藏不住的驚懼,右手頹然垂下,鐵煉脫墜於地,鏗鏘的聲響,撞擊彼此胸口。
好片刻,她櫻紅的唇,才揚起澀澀的笑。「我很可怕,對嗎?」
他惶然不語。
這樣的沉默,更加揪緊她的心,薇薇地發痛。「你說的沒錯,我們是不同類,在你眼裡,我畢竟……是個怪物。」
就像母親說的,她不是正常人,她是異類,是怪物。
關妮薇酸楚地想,眼眸隱隱刺痛。見到方才失去理性的她,想必他一定也這麼認為。
他會討厭她吧?會不會像母親一樣,只想遠遠地躲開她?
她低下頭,心口一陣陣地揪痛。「不要討厭我,好嗎?」像貓咪般的低微嗓音,是對他的求救。
江豐睿聽出來了,上前一步。「薇薇。」
她揚眸,望向他。
「我不討厭你。」他啞聲澄清。
但是也不喜歡,是吧?她看著他的眼,那裡頭仍深深內蘊著陰鬱複雜的情緒。
他當然不可能喜歡她,他喜歡的,是丁若悠,是對他最重要的人。
真羨慕丁若悠,可以那麼理所當然地對他撒嬌,理所當然地享受他的寵愛。
真羨慕她……
關妮薇澀澀地盯著地面,地上,仍流動著羅伯特未乾的血,她心念一閃,急忙蹲下身,以雙手捧起一灘血。
「你做什麼?」江豐睿震驚地瞪著她的舉動。
他嚇到了嗎?她苦笑。「別怕,這可以幫你。」
她伸出手,輕輕地將血抹上他被烙印的半邊臉,他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你不要怕,我不會害你。」將血塗抹均勻後,她又柔聲叮嚀,接著勾下他肩頸,櫻唇貼上他臉頰。
他震撼。
「別動。」她溫軟地低語,在他臉上綿密地落下一個又一個的吻。
這是在做什麼?
他頓時感到頭腦暈沉,全身忽冷忽熱。
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將死於慾望的折磨時,她放開了他。
她對迷惘的他微笑,牽起他的手,帶領他撫摸自己的臉頰。
「感覺到了嗎?你的記號消失了。」
消失了。
糾纏他多年的醜陋烙印,人稱為魔鬼的記號,消失了。
從此以後,人們看他,會是一個長相英俊的普通成年男子,再沒有人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他了,人們看著他時,眼神再也不會流露出恐懼。
他自由了。
一直遭受束縛的心靈,終於自由了。
「為什麼你能做到?」江豐睿怔忡地撫著自己臉頰,不敢輕易相信。「究竟是怎麼做的?」
「很簡單。」關妮薇微笑解釋。「這個記號是羅伯特用刀子在你臉上留下的傷口,因為刀上附著他的血,所以傷口很快凝結了,卻會留下除不去的疤痕,只有利用他的血,才能讓這道疤消去。」
「所以你剛剛才會沾他的血塗在我臉上?」
「嗯。」
他怔望著她,心下仍有疑惑。「那為什麼……你要吻我?」為何要用她的唇,溫柔地親過他臉頰?彷彿是呵護著他的傷口,不讓他感覺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