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問君則在他身後幽幽說道。「這樣不是很好嗎?」
他驀然回首,只見她臉孔雪白,眸子烏黑幽沉地看著他。
「這不是正遂了你的意?金城倩重傷,小謝重傷,玉陽金城兩國都沒了一國之主,你正好可以趁勢奪取江山。尚啟陽還是幫了你了,你又何必為難他一家老小。」
聖懷璧的臉色更加陰沉,喝了聲,「退下!」
幽學立刻識相地告退走了。
他將令狐問君一把推進門,「這幾日你心情不好,我事事都順著你、遷就你,但是你不應該將這些莫須有的罪名都安在我頭上。」
「怎麼是莫須有?」她靜靜道,「難道剛才幽學說的不對?難道金城王之死不是因你的『妙計』嗎?」
聖懷璧沉默。
她慘笑地說。「我這樣信任你,問過你多少次,金城王之事是否與你有關?你斬釘截鐵地說你清白,怪我冤枉了你,結果……還是你做的。」
他依舊沒有回答。其實他的確是指使了尚啟陽適時調動金城內亂的設計,但是具體怎麼做,卻要尚啟陽見機行事。他一開始並未想到要害金城王死,因為這招太過歹毒,這幾年和問君在一起,他心也有些軟了,做不出來,不過尚啟陽畢竟是按照他的意思去做的,這責任還是該算在他的頭上,所以他也的確無可辯白。
令狐問君見他竟然默認,心中更是寒涼。「殺了金城王之後,你要怎樣?不就是趁勢奪取金城江山嗎?結果金城倩傻乎乎地跑回去想力挽狂瀾,又擋了你的道,所以你指使尚啟陽殺她,最終逼得尚啟陽還要殺小謝……」
「行了!停止你的妄加猜測!」他被她逼得沒有退路也沒有耐性了。「我不知道你聽了多少我和幽學的話,若你是從頭開始聽的,就該知道我沒有吩咐尚啟陽殺小謝!」
「但尚啟陽為了你的江山大計必須殺小謝!因為如果他不殺小謝,終有一天小謝就會成為那個擋在你路上的人!」
聖懷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從牙根深處擠出幾個字,「我不管你怎麼想了,反正我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令狐問君笑得無聲,「如今小謝和金城倩都因我們而受傷,你怎麼敢說問心無愧?」她驚然一驚,「也許,我之前的猜測是對的!」她緊緊抓住聖懷璧的衣袖,慌張地說。「聖朝皇宮守衛一向森嚴,晨兒身邊又有眾多侍衛保護,怎麼可能被人輕易劫走?一定是你故意放水,讓人把他帶走,就為了成全你的江山大計!」
聖懷璧猛地將她狠狠推開,氣得表情猙獰,嘴唇發白,「我知道你這個做娘的一時頭腦糊塗不清楚,我不跟你計較,等你冷靜下來,想清楚了,你再扣心自問。我聖懷璧認識你這麼久,可做過一件傷你心的事情?當初我那麼想殺黑羽定海,最終還不是放他回去了?否則哪有黑羽人現在的猖狂,害得我的親生兒子落入險境?
「金城倩之事乃是意外,你非要把罪名加在我頭上,我無話可說,但晨兒的事你若一定要認為是我故意設計,我只能說是你變得蠢了,可這罪名我至死都不會認的!」
他丟下她,旋風般地離開。
令狐問君跌坐在地上,面色灰敗。她怎會不知聖懷璧心中的著急和愧疚?這幾日她寢食難安,他又何嘗不是?眼見他這幾日也憔悴不少,她同樣疼在心上。
所以他端來安神的湯藥,即使她再不想喝,看在他一番苦心的分上,也只能多少喝了一些,但到底精神緊張,勉強睡著之後又斷斷續續的醒來,因為怕打擾了正在處理公務的他,她就裝著熟睡,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直到幽學到來。
幽學的話,在她心中砸下巨石,掀起驚濤駭浪,兒子出事之後,這是又一件令她震驚的事--金城王的死,金城倩和玉頌明的傷,都成了一把把紮在她心中的匕首,讓她再也做不到冷靜和平靜。
她最怕的,除了失去兒子,還怕失去聖懷璧--失去他的那顆柔軟的心。
她不該責怪他的,以她對他的瞭解,當然知道他和小謝那份亦主亦僕、亦友亦手足般的感情,所以他不可能下令讓小謝死,而讓小謝如今愛到不惜拋棄榮華富貴也要追逐的金城倩,也不該是他誅殺的目標,否則當初在海上與她重逢時,他就會動手了。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她能夠想明白,只是她這份混亂浮躁的心情,卻讓她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一定要和聖懷璧再激烈地爭吵一次才似可以發洩胸中的抑鬱。
在屋中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外面的天色早已黑透,雖然主戰船高大沉穩,但在波濤起伏的海面上依舊有顛簸感。
她忽然想起自己和聖懷璧與船結下的不解之緣--想到五年前與他初夜縫極時,他曾皺看眉頭,撒嬌似的抱怨說他坐船會暈。如今他在海上一待數日。心情不佳,公事私事堆雜,眼見這幾日他雖然不斷勸她吃飯,但他自己也未曾怎麼進食,若再因風浪暈船而病倒……
令狐問君頓時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推開艙門,踉踉蹌蹌地走出去。每一層都有士兵守衛,她一一問過去,得知聖懷璧在第一層東南角的艙房,便尋了過去。
在艙房門前,她站在了,聽見幽學在艙房內小聲和聖懷璧說話--
「尚啟陽傷勢不輕,那隻腳是廢了,原本他是要自刎的,被我攔住。我說未得陛下的旨意,他不能自行尋死,所以……他還在等陛下的意思……」
良久的沉默之後,她才聽到聖懷璧的聲音響起,竟有幾分沙啞,似是很疲憊了--
「讓他收拾收拾,準備回國吧。」
幽學驚喜地問。「陛下准他回國了?」
「他家世代為聖朝謀事,朕代先祖感恩,但他傷了小謝,這罪也不能不治。就罰他在聖都城外兩百里處的吳玉郡做個太守,替朕看守聖都門戶,朕暫時不想見他,無旨他也不得私自返回聖都。」
雖然口氣很重,但這結局已經是出乎幽學意料的好了,他連忙道。「屬下代尚啟陽一門謝陛下恩典!」
「你去和小謝說,金城倩的傷,若是金城人治不好,就到聖朝來,或者朕宮中的太醫隨便他挑,朕是要成全他的這段情,讓他不要記恨朕……罷了,這最後一句話不要告訴他了。他現在心中一定惱怒怨恨,定然不會信朕的話了。」
令狐問君聽得心中一動,推門而入,艙房內的兩個男人同時抬頭看她,幽學依舊緊張行禮,聖懷璧卻只是眼眸掃了她一下,便側過臉去,沒有吭聲。
她默默走到他身邊,也不管旁邊的幽學是不是在看看,便伏下身子,將雙手握在他的手上,然後把頭貼在他的手背上。
幽學一震,忽然鼻子發酸,背過身去,擦著眼淚默默退出,將艙門小心關好。
聖懷璧也是一怔,沒有想到令狐問君會以這樣的動作向自己道歉。
兩人相識這麼久,幾乎每次吵架之後,都是他去哄她,她已習慣了被他攬在懷中柔聲安撫,但亦不曾忘卻被愛者更要施愛於人才不會讓對方冷了那顆心。
聖懷璧終於抽出一隻手,默默放在她的發上,這溫柔的動作似是諒解,似是安撫。
夫妻之間的默契,無聲自有形。
久久,她說。「你這幾日都沒有好好睡了,今天一定要睡一覺。」
「我睡得很好……」
他剛開口辯駁,令狐問君便苦笑道。「好不好難道我會不知道嗎?我每次醒來都聽得出你的鼻息聲和睡著時不同。」她伸手撫觸看他的臉,!這臉都瘦一圈了。」
聖懷璧失笑了,「你又何嘗不是?」
四目相對,眸中倒映著彼此無奈而苦澀的笑。
「別讓晨兒見到爹娘時都不認得我們了。」她打起精神說,「一會兒讓他們做些東西,我們好歹總要吃一些。還有,我知道一朝三國中都各自有一些治傷極好的大夫,回頭我給小謝寫封信,由我出面來說,他就不會惱怒你了。」
聖懷璧默默點頭,拉著她並肩回到第三層的艙房內。
今晚兩人很晚才吃了飯,雖然不過是簡單的清粥小菜,但兩人都吃得很努力,很認真。
吃完飯,令狐問君讓聖懷璧睡在這裡,自己要去另一間睡,他不解地看看她。
她柔聲解釋,「我們倆在一起時,總要擔心對方,有時候連轉身都要小心翼翼,睡得太不舒服了。而今我們都要休息好,才能有體力去救晨兒啊。」
聖懷璧雖然不願意,但還是勉強答應了她,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是令狐問君對他用的計……
次日清晨,當他醒來後,得到一個讓他震驚的消息--令狐問君已經私自乘船離開,獨自去黑羽了。
臨走時,她只留下一句話。莫狂莫怨,我必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