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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頁     湛露

  「我幾時要她的施捨了?」黑羽定海勃然大怒,打斷了妹妹後面的話,一把捏緊妹妹的肩膀,「我問你,她人在哪兒?」

  黑羽素蘭見他真的動了氣,顫聲地問道。「你該不會是要抓她吧?她一心一意為你好……好吧,她說要跟我一起來接你的,剛才我急看上來,她應該還在岸上……」

  她話音未落,黑羽定海已經丟下她,如一道黑色的疾風衝下戰船,衝上堤岸。

  沒想到此生此世還有再見到令狐問君的時候,更沒想到她居然有這個膽量親自來到黑羽。

  可是素蘭說她是來幫他的……怎麼可能?他們早已是敵人了,她的丈夫,那個狡猾如狐的新皇聖懷璧,千方百計的算計他,她既是聖懷璧的妻,就不可能幫自己丈夫的敵人,已經是聖朝皇后的她,身份尊貴更是不可能遠行至此,

  但是,她居然來了?

  衝上岸時,黑羽定海急匆匆地推開了眾多前來歡迎他的朝中熟人,雙手分開欽慕他的百姓,在人群中如鷹一般銳利地搜索著令狐問君的身影。

  但是,她卻不在這裡,她走了?還是悄俏躲起來了?

  忽然間,他的眼角餘光瞥到不遠處的海港一角,一艘不起眼的商船正在緩緩駛離碼頭,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直覺,他騰身而起,飛撲過去,如猛虎撲兔般衝到碼頭,大喝一聲,「停船!」

  立在船頭的兩名勁裝男子一見他氣勢驚人的直衝而來,不由得同時抽出腰間佩劍,橫在胸前。

  這兩人的舉動更讓黑羽定海確定了心中的猜想,他腳蹬石沿,飛起身形,先落在旁邊一條被繩索綁在岸邊的烏篷船頂,一個騰躍便縱身數丈,然後從空中狠狠下墜到商船的甲板之上。

  船頭的兩名男子立刻舉劍迎敵,但船內傳出一道清脆悅耳的喝聲,「住手。切莫對黑羽將軍失禮!」黑羽定海腳落甲板上的一刻,那兩名侍衛也收了劍向兩邊讓開,船內聲音再度響起,「將軍是來為我送行的,請至船內吧。」

  黑羽定海咬牙切齒地走進船艙,只見令狐問君一襲青衣長袍,峨冠博帶,乍看就像是個滿腹經綸的秀才,全沒有女兒家的千嬌百媚之態,

  四年不見,她已嫁作他人婦,據說還有了孩子。

  四年不見,她風采依舊,眉字間更似是多了一份雍容高貴的氣度神韻。

  四年不見了,當年他們初相識時,她便是一襲男裝騙倒了他,如今再度重逢,她還是一襲男裝,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聽說將軍得勝歸來,子晨很想為將軍當面恭賀,送上一杯慶功酒的,可惜家中事務繁忙,不得不即刻返回,相信將軍雅量,必不會責怪子晨的。」她盈盈笑語,星眸流盼,宛如還是當年在他身邊跟前跟後的那個小女孩兒。

  他神色沉鬱,緩緩開口,「你既然敢來便該知道,你來了,就有可能回不去了。」

  「將軍難道要硬扣下我?」令狐問君歪看頭一笑,還有幾分當年的頑皮俏麗,「我知道將軍不是那種狠心人,再說我剛剛幫看將軍解決了朝中之難,將軍該謝我,而不是抓我。五年前將軍就放了我一馬,五年之後,將軍更不會枉做小人。」

  黑羽定海冷笑一聲,「你和聖懷璧都算計看我,以為你們幫了我,我就該感恩戴德嗎?他以為他在戰場之上故意相讓,我會謝他,你以為你在黑羽朝中興風作浪,我就會謝你?」

  「將軍,但我心依然如故。」

  令狐問君的明眸定定地看著他,這簡單的四個字似是一片輕柔的羽毛觸碰到黑羽定海的心弦,令他陡然一震。

  她並未閃避他直視自己的灼人目光,而是安靜地迎視,平靜地遊說。「我知道將軍心中有怨,我知道將軍朝中有難,我可以放下歧見,不顧性命捨身來助,臨行前我未曾告訴過懷璧,因為他若知道了必然會全力阻止我。但知你如我,當知以將軍的耿直在這朝中若得聖寵,必然如魚得水,但若得聖疑,則必被奸臣所害,所以我縱然人在聖朝,也心繫黑羽,豈能袖手旁觀?我私自前來,對於聖朝來說是極不負責的任性之為,你看這船內之人,都是懷璧派來押我回去的。」

  她微微一笑,繼續說。「但我還是要來,因為我相信知我如將軍,必然能夠明悉我心,知我一片赤誠,絕無鬼祟之意。所以,將軍也不會為難我。」

  黑羽定海咬牙道。「你就會拿大道理壓我,你算準了我不能把你怎樣。」

  「將軍可以把我交給黑羽王,但是現在的黑羽王還值得你為他賣命嗎?」

  「什麼意思?」

  「將軍對黑羽的忠心,世人可見,但是黑羽王卻一直對將軍心存質疑,將軍功高蓋主,是黑羽王最大的忌憚。五年前,懷璧設計陷害將軍被黑羽王抓審,歸根結抵,還是因為他對將軍不信任。五年之後,黑羽王想利用黑羽興昌壓制將軍,強命將軍出征,其實依然是因為他對將軍不信任。

  「如果自己的君主根本不信任自己,臣子總有滿腔的抱負也不可能施展才能,還要一天到晚提心吊膽,擔心哪一天會有牢獄之災突然臨頭,將軍固然不俱此事,您有鐵血丹心,縱死無悔,但是老夫人的早逝,還有素蘭的未來,將軍不得不多多思慮。」

  「原來你依然是要為聖懷璧做說客。」黑羽定海一手抓住她的肩膀。

  始終在她身後嚴陣以待的薛平以為他要抓走皇后娘娘,急得挺身上前,一掌打向他的後背,不想他躲都未躲,「砰」的一聲,硬生生接下了這一掌。

  令狐問君大吃一驚,喝道。「薛平,你怎麼擅自動手?」

  這薛平也是聖朝數一數二的功夫高手才能當上禁衛軍統領,他倉促的一掌縱然沒有十成功力也用了五成。

  黑羽定海到底是血肉之軀,用肉身接下這一掌時也不禁悶哼一聲,但他只是臉孔發白地看看令狐問君,!這一掌算是我還你的人情,你幫我扳倒黑羽興昌的事情,咱們就兩不相欠了。」

  她連忙扶住他,急急問道。「將軍傷得重不重?趕快運功護住心脈。薛平,還愣看幹什麼呢?你隨身有沒有帶療傷的藥?」

  薛平也沒想到自己一掌下去,黑羽定海竟然躲都不躲,心中雖然暗自欽佩,可到底這個人是手握二十萬大軍的黑羽首將啊,怎敢懈怠?今日若是不能將皇后娘娘平安帶回聖朝,那他在聖皇面前的誓言算是自立了,所以縱然皇后娘娘嚴詞喝令,他還是緊抿著唇,冒著抗旨的罪名站在原地沒有動。

  黑羽定海用手背抹去嘴角已經滲出的一絲血痕,硬聲硬氣地說。「不必,我不會再受你們聖朝的一點恩惠了。」

  「將軍……」令狐問君憂心忡忡地看著他「您這寧折不彎的性子,讓您吃了多少虧,還不肯改嗎?」

  他對視看她滿是憂慮的眼,知道這雙眼中的關心是真的,但是那份關心的背後卻不是他想要的那份感情了。他不要她施捨的豈只是一份勝利?他最不想要的,其實是她的那份同情。

  錯過的,終究不會再回來了,不論是帝王心,還是她的那顆心。

  黑羽定海驀然放開她的肩,沉聲說。「從這裡全速返航,你這條船,最快也要三四天才能回聖朝去,我給你找一艘船,可以快一點。」

  他反身出艙,薛平急忙對她道。「皇后娘娘,黑羽定海這一去只怕是要調動大軍圍堵我們了。」

  令狐問君望著他的背影,輕聲道。「不,他不會。」

  知她如他,當知她的一片苦心沒有任何要與他為難之意。

  那知他如她,也信他不會為難自己。她能做的也都已為他做過了,剛剛黑羽定海生生受下那一掌,為的是不再欠她的人情,而他可知,她又焉能甘心一生一世都背負著虧欠他的那份人情呢?

  若不是有他當年對她的呵護照顧,她也許會死在黑羽的海上風浪裡,死於黑羽的嚴厲軍法下。但她活了下來,活看學到了她想學的知識,活看回到了聖朝去做丞相,活看在聖朝遇到了她命中注定的那個冤家。

  是的,她欠黑羽定海一份人情,如今,她也還完了,她再沒有什麼遺憾了。

  堤岸上,追隨黑羽定海而來的黑羽士兵和將領們,看他那樣急切地飛撲到一艘商船去,都以為這船上有什麼需要緊急捉拿的人犯,但黑羽定海走出船艙時,只面無表情地說。「這船上有我多年的老友,她的船壞了,走不了太遠的路,將咱們的快船騰出一艘來給她用。」

  於是,令狐問君最終是坐看黑羽的快船駛離港口的。

  當船身漸行漸遠時,站在港口上的偉岸身軀與立在船頭的纖纖倩影遙遙相對,再沒有一句道別的話,這一次也許真的是永別,他們都不想在心中留下過多傷感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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