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人沒有得罪我,只是覺得高度不同,說話會沒有交集。」
「你看起來可不比誰低。」那身骨傲得咧,最好他懂得彎腰!明知她會是他將來的頂頭上司,也沒見他對她有多溫聲細語。
「我不知道……」他現在沒有邏輯跟她辯。「反正就是不想!」
好吧,是她自己要問的,就像有人喜歡長髮大眼的女生,也有人喜歡短髮鳳眼,不需要有理由,硬要跟人家理論出個道理來,那叫找碴。
「真遺憾小女子不合客官牙口。」她似笑非笑,自我解嘲。
「……」她在說什麼?他有些困惑,還來不及思索,一道細細微光滲入,接著,眼前大放光明。
開啟的電梯門外,站著楊總、維修人員,還有幾名好奇地探頭張望的員工。他正欲張口說些什麼——
懷裡的女孩站起來,吸.吸鼻子奔向父親懷中。「爸——好可怕好可怕!嚇死我了,還好虞助理在……」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退休離開公司,除了她,沒有任何一個職員知道,他有幽閉恐懼症。
這一年,他十八,她十二。從此,認真地將這個名字看進眼底——
楊馨婭。
***
四年後,他大學畢業,正式進入豐禾。
這些年,楊總有心栽培,他雖是工讀的實習生,但學到的比一般正職人員還要多更多,他常常睡在如山的報表、企劃案裡,有一次半夜醒來,不經意聽見隔壁房內,姊姊與姊夫的對話——
「英文、法文、德文、義大利文……我以前都沒學這麼多。你摧殘國家幼苗啊!」
「曉陽十六歲,不小了,這些他應付得來,而且這是楊總交代的。」
「二堂哥沒人性,你也跟他一樣沒人性,我們小陽陽好可憐。」
「……」姊的聲音有些許苦惱。「叔魏,你這樣我沒辦法教小孩。」
「……你嫌棄我。」
「……」
「我從年輕跟你跟到老,現在年華老去了,你就開始嫌我……」
「……」
姊夫你別鬧了。
連他都想這樣說。
姊姊雖然凡事順著姊夫,但在該堅持的點上,她一步都不會退,姊夫也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她是對的,最多只會時不時拎個雞精、維他命的放到他桌上,拭拭眼角殘淚說:「姊夫沒用,保不了你。」
畢業以後,全心投入工作中,這樣的忙碌並沒有減緩,如山的工作量朝他湧來,剛開始他忙到幾乎每天睡在辦公室,連回家洗個澡的時間都沒有。
楊總有心磨他,他能承受多少,未來就能站得多高。
他與他都心知肚明,這幾年楊總為他投入多少心血,將來都要一一還報在自己的寶貝女兒身上。
睡在成堆文件裡的,不是只有他。
抱著剛整理好的報表,進入總經理辦公室時,沒見到預期中的身影。
他擱下手中的檔案夾,移步走向休息室,半掩的門扉內,那人正背對著門,躬身躺在床上。
「楊小姐。」他輕喊了聲,沒得到回應,心覺有異,上前察看。
她臉色,有著不尋常的白。
伸手探探體溫,掌心撫過額際、臉頰。不熱,有輕微汗意。
她睡糊塗了,本能偎向帶著滿滿關切的撫觸掌心,囈語了聲:「拔——」
他不是楊總。
正欲抽手,發聲表明身份,她已睜開眼。「是你啊。」
說完,又倦懶地垂下眸。
她忘記放開他了。
右臂被她抓抱住,掌心困在頰容與枕頭之間,他抽不開手,不過那在此時,好像也不是最重要的。
「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
「沒事,腸胃炎而已。」
「你最近吃了什麼?」
「……不知道。」她倦倦懶懶地道。這陣子太忙了,連上一餐什麼時候吃,都有點想不起來,囫圇吞了點東西,不餓就好。
頓了頓,又道:「別讓我爸知道。」
他還記得,九歲的她,扁桃腺發炎,會賴抱著、撒嬌要父親陪;十六歲時的她,卻刻意叮嚀,別讓楊總知道。
心房莫名地,泛起淡淡的酸。
「好,你休息,我不會說。」抬手,撫過她的發,一下,又一下。
她沒放開他。小睡一會醒來,發現自己還抱著人家的手臂,而那隻手的主人,正席地而坐,將頭枕在空出的左臂上,在床畔睡著了。
這種姿勢,手一定麻。
她輕巧地挪了個方位,支著下巴打量這面癱助理。
認識好些年,除了剛開始的前兩年有點天然呆、好拐了些外,後來已經老僧入定,表情硬邦邦,非常不好玩弄了。
不過剛剛,他音調跟神色真是難得的溫情耶,輕聲又細語,她還記得,那輕輕撫在她發上的力道,很溫柔。
還傻傻坐在這裡陪她呢……
這個阿呆。
她有些好笑,又覺心暖暖,原來這個面癱助理,吃軟不吃硬呀——
她揚唇,輕輕笑了。
那天回家,他跑去隔壁按門鈴。
「姊,你有沒有認識的營養師?」
「營養師?」
「對。我想去聽幾堂課。」
「你現在還有時間嗎?」都快以公司為家了。
「晚上可以。」
從此,某人再也不曾鬧過腸胃炎,營養均衡堪比職業級。
這一年,他二士一,她十六。
之二 婭婭
而後,又一個四年過去,曾經的助理秘書,擢升為總經理特助?,而過去那個把公司季報當成圍兜兜睡到大的小女娃,已是豐禾當家主事的領導者。
雖然,她偶爾不爽,還是會拿公司文件來摺紙飛機。
然而,虞特助已非昔日吳下那個阿蒙,現在就算她拿數億合約來擤鼻涕,他眉毛也不會抽動一根。
楊馨婭單手托腮,看著她家面癱特助一板一眼、音律平穩地報告完明日行程,恭謹地詢問:「請問總經理,是否有需要調整的地方?」
「沒有。」
他做事,很難讓她挑得出毛病。
「是。」面癱特助退下了,回到以透明玻璃隔間的特助辦公室。
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閒,閒著也是閒著,便打量起她家特助來。
他做事很有條理,一件、一件來,工作再多也鮮少看他手忙腳亂的慌張模樣?,他臉上很少有私人情緒,音律平穩持重,對誰都客氣有禮;他記憶力很好,只見過一次的客戶,他也能三秒由記憶庫搜尋到正確答案來提醒她,簡直就是她的行動PDA。
但,這是公事。
那麼,於私呢?
他分際掌握得太好,主從分明,讓她有點難分辨,撇除上司身份,他們算不算朋友?
但,他知道她的飲食習慣、隨便一個眼波流動,就能猜出她的想法,有時覺得,除了她爹,世上最瞭解她的人,八成就是他了。
他甚至知道她的生理期,那幾天工作量不會排太滿,經期前後的飲食調理從不馬虎。
別人家的特助,有做這麼多嗎?
正思索間,見他接了通私人電話,臉上微微有了波動。
這表情……嗯,頗耐人尋味,她已經有一陣子沒看到他皺眉,露出這種凝沉神色,但又帶些對旁人沒有的溫軟……
她還以為,會讓他有這種人性化表情的,只有她。
他掛斷手機,轉頭朝她這裡望來,正巧與她目光撞了個正著。
他微微一愕,而後起身,朝她走來。
「總經理,我明天下午想請半天假。」
「什麼事?」她好奇。跟那通電話有關?
「一點私人的事。」
意思就是無可奉告。
她點點頭,識相地沒再追問下去。「下午只有一個拜訪蔡董的行程,我自己去就可以,你忙你的事吧。」
「謝謝總經理。」
到底什麼事啦!她真的好奇死了。
她家的全職特助,號稱全年無休,別人是領月全勤,他可以領年全勤,有特休都不休的那種狂人耶,就差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待命。
這樣的虞特助居然會請假,教她怎能不好奇,那通電話到底何方神聖?
拜訪完客戶,她特地繞路去買個點心當下午茶。她家特助今天居然沒給她訂午餐就走人了,也不知在急什麼,害她隨隨便便吃了個麵包果腹。
好啦,她承認自己有點被寵壞,太過依賴他,以致於今天全能特助腦袋有點小短路,她也莫名有了被放生的棄兒感。
沿途物色臨停車位,目光不經意瞄見,玻璃窗內不正是她在心裡碎念的某人?
這家店的海鮮總匯披薩很好吃,餅皮是以千層酥為基底,雖然熱量爆高,但她可以吃到連塊碎屑都不剩。
而此刻,那個連她太常吃都有意見、會無言皺眉的某人,居然好聲好氣哄著眼前的佳人吃那個她想吃都要看他臉色的食物……
太可惡了!
原來放生她的「私人事務」是跟女人約會吃下午茶。
更可惡的是,還吃他不給她吃的東西!
滿肚子吃不到美食的怨氣下,一時腦神經接錯線,電話便撥了出去——
不對!她回神,正準備切斷,另一頭以極快的速度接起。
「總經理,午安。」
那看見來電者時的反射動作及效率,讓她心裡的怨氣稍稍撫平了些。